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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眼前的少女尽数重叠。

    他闭上眼,静静等待魂魄消逝。修士这一生太漫长了,漫长得他几乎忘记修道最初,自己的初心是什么。

    电光火石之间,衢玄子突然想起一段十分久远的记忆。那时候他刚修道不久, 修为低下,误入他时空明艳的神女笑道:“小道士,你可知对于万年前的神灵来说,什么事最可怕?”

    衢玄子眼睁睁看着灰色雷电下那人,澹台烬魔瞳冰冷,魔纹蜿蜒在额上,他高高在上,俯瞰众生挣扎。

    明亮的天空渐渐被灰色替代,六界像是褪了色的幕布,人间溪水停止流动,化作滚滚岩浆,花朵枯死,成为黄沙,飞鸟从天空中落下,散成尘埃。

    娰婴不可置信看着她:“你……你,初凰?不,初凰已经死了。”

    苏苏轻声道:“你现在看起来,可真是陌生。”

    不论是什么,他都不在乎。如她所说,喜欢她怜惜她的那个废物已经死了,她的爱恨又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魔神一辈子,只有一个软肋。五百年前,我用神髓换你邪骨,勾玉悄悄告诉我,即便有了神髓,邪骨一灭,你依旧会灰飞烟灭,于是我藏起它,把它封进灵魂中。”苏苏伸手,抚上他的脸,“所以即便有了无情道,我也成不了神。”

    “怎么会这样?”

    “嗤,终于发现了啊。”一个带笑的声音响起,只见方才还被“束缚”的澹台烬不知何时落入玄回阵中。

    衢玄子等人手中仙剑刺进八个方位, 玄回阵颤了颤,隐隐有散去的迹象。

    那个倔强如火的帝姬,已就湮灭在很久以前。

    苏苏不闪不躲,甚至没有祭出重羽琴。

    神女金色的瞳看向他的手,握住斩天剑的右手沾满了鲜血,斩天剑红得剔透,饮尽了修士的血。

    他冷冷看着她,举起了斩天剑。

    身后便是同悲大道,他要的一切唾手可得。

    远处的众人还没来得及高兴。

    “我了解。”苏苏轻声道,“我知道你存活多么艰难,我见过你被人耍弄,穿上女装,自己缝补衣裳,期盼下雨有雨水喝。”

    他们死的人越多,开启那个道就会愈快。

    它把魔气渡到了哪里去?

    只要一剑!澹台烬竟然这样轻易地杀了一个化神后期的长老!

    那时候凤凰族最后一位帝姬也是如此,墨发如瀑,绯衣似火。

    少女眉心缀着白色神印,金色的瞳仁注视着周围一切。

    四枚颜色各异的神珠出现在澹台烬面前,他眼角眉梢带着狂妄的笑:“千灵重羽,乾坤同悲!”

    “陌生?不,是你从来不了解吾。”

    冥界之门被强行打开,鬼哭河中无数厉鬼凄切哀嚎。

    “我见过你敏感,脆弱,你的苍白无助,和不论如何都要活下去的毅力。你认真地观察旁人的神情和动作,模仿他们的喜怒哀乐。你羡慕萧凛,羡慕庞宜之,甚至羡慕过街头叫卖的小贩。”

    他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她。

    青衣小道士衢玄子垂着眉眼,谦和道:“在下猜,可是魔神不灭?”

    四枚神珠交汇在空中,澹台烬托举起它们,嵌入苍穹。

    万年了,世间再无神灵。

    衢玄子与诸位长老孤注一掷,化作数道流光,倾尽千年修为, 分别朝八个方位攻去。

    澹台烬手指颤抖起来,连他都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空得可怕的地方,会有密密涩涩的痛,传遍四肢百骸。

    “成神又如何?”澹台烬森然笑着说,“上古神灵尽数陨落,就凭你,也想杀吾?”

    因为我也曾盼你好好过一生。

    裂痕越来越大,苍穹彻底破碎之前,天幕如同最后的黎明。

    可惜旱魃死而复生,早没了上古初生时的强大,琴波蔓延之处,业火烧上娰婴的身影。

    竟然是他的孩子!上古最后一个神,凤凰一族最后的帝姬,上古万妖之王和初凰的血脉。

    苏苏轻轻拥住

    无声的恐惧在众人心里蔓延,比这样恐惧更甚的,是魔气浅的几乎要消失不见的玄回阵。

    衢玄子远远看着她,这个曾经稚嫩破壳的女孩,终是回归本源,渡过神劫,破除封印。

    少女转眸看向她,手指搭在琴弦上,娰婴连忙拿伞去挡。

    却就在此刻,大地翁鸣,原本九转玄回布阵的地方,像是被生生打破,魔气散去,一个红衣女子赤足走出来。

    终于。狂风吹起,玄回阵上方的苍穹裂开了一个口子,有什么东西似乎要横空出世。

    她俯视看他的目光,岁岁清冷不变的神情。

    “啊!魔君救我,魔君救我!”

    她从死门的方向走出来,握着世间最后一把重羽琴,周身业火如昙花开放,九转玄回阵顷刻化作废墟。

    “我见过你是多么青涩而炽烈地,爱着叶夕雾。”

    “而今日,我想,我再也没办法保存它了。”

    神女笑道:“对,吾等崇尚善良谦爱,生灵共存,识乾坤之大,怜草木之青。但那个世界,需要不断杀戮与邪恶堆积,掠夺弱者的生命修行活下去。如今的天道下一切美好的东西不存,天地荒芜,生灵寂灭,寸草不生。但还好,这样的道永远不会问世,魔神已死,再无人可开启。”

    灵骨缚住澹台烬的四肢,生生把他扯开。

    ——同悲道开了!

    空中魔君似乎被桎梏住, 没有动弹。

    一片魔气之中,她手中缓缓凝出一块黑曜石般的灵骨。

    这是个阴谋,九转玄回阵吸收这么多灵气,是想要抚育另一种道的诞生。

    她伸出纤长手指,点在才要逃出人间的饕餮头上。

    神女明透的眼中渐渐涌出泪水:“可我也见到了六界破碎,血流成河。爱叶夕雾的澹台烬死在了那个时候,一并消散在我的心中。神永远在聆听众人的愿望,澹台烬,你知道我的愿望是什么吗?”

    神女摇头:“非也,万物制衡,神难诞生,魔神更难诞生。一旦有魔神的存在,倾尽仙神之力,定能镇压。可若世间规则改变,对于六界来说,才是真正的灾难。”

    果然, 衢玄子蹙眉看着眼前这一幕, 玄回阵九扇门飞速运转起来, 魔气反倒越来越浅,仿佛有个什么东西把玄回阵上的魔气全部吸走。

    体魄强大的凡人将沦为妖魔手中奴仆,活下来的仙也仙魂散去,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血红的斩天剑落下,滚滚煞气冲向坐在惊门的清无。

    裂痕带着可怖的吸力,似乎要将众人的魂魄全部吞噬进去。

    情丝没了,澹台烬的心里空荡荡一片。

    逍遥宗弟子被澹台烬杀了大半, 灵魂也一并被吸入九转玄回阵,眼见饕餮几乎要凝成实质, 衢玄子知道退无可退。

    澹台烬满手鲜血, 凌空俯视着他们,他玄色衣衫被染得暗沉,其余仙门中人纷纷祭出法器, 想要阻挡澹台烬片刻,帮助衢玄子等人毁九转玄回阵。

    修道之人无愧于心,纵然他和诸位长老掌门毁去玄回阵,可是这世上再没有任何一个人能重新封印同悲道。

    眼前的人与记忆中神女像完全重合,五百多年过去了,连澹台烬都没想到,他舍弃了自己的情丝,竟然还是记得眼前这个人的眉眼。

    神女论道时说给他听的言语,此刻在脑海中闪过。

    他抬眸看向那块黑曜石色泽的灵骨,咬牙道:“我的邪骨。”

    清无突然说道:“掌门,不对劲,那个阵法似乎活了!”

    可澹台烬的唇角却冷冷扬起,丝毫没有玄回阵即将被毁的慌乱。

    然而过去那般让他生畏的冷硬神情,却在此刻渐渐柔和,他看见她略微扬起唇角,比曾经每一刻都温柔。

    今日澹台烬为了祭玄回阵,大开魔域让他们进来,死的人越多,玄回阵上魔气愈浓重。

    青衣小道士凝重地说:“您的意思是把六界变作炼狱,邪祟与妖魔在其中生存?”

    “可惜了,今日都别想走。”

    娰婴曾是妖王的下属,后来跟着妖王追随魔神。

    那个时候,弱小生灵不存于世,全部死在不允许他们存在的“道”下,人人变成弑杀的怪物,六界皆妖魔,只靠力量杀戮掠夺天地间的资源。

    衢玄子闭了闭眼,事到如今,做什么都已无济于事,同悲道不容修士和凡人生存,清无死了,逍遥宗众人也死了,他的魂魄也即将消散。

    一如他所说,六界沦为他妖魔道的奴仆。

    澹台烬回头,看着步步朝他而来的少女。

    衢玄子睁开眼,恍惚间,他以为回到了数千年前。

    万年前,若不是妖王爱上神女最后叛变,魔神便不会死。

    饕餮凄厉嚎叫一声,化作黑色碎片。

    娰婴后退一步,猜到了她是谁。

    魔气吹动她红色衣角,万物皆为他俯首,只有她跳脱出同悲道带来的可怖压迫,对上他的眼睛。

    娰婴喜道:“魔君,同悲道要问世了!只差四枚神珠。”

    澹台烬举起斩天剑,剑光如流影,朝面前的神女刺去。

    “天地玄宗,万气本根,毁!”

    他敛住嘴角的笑意。

    清无的结界被无声斩碎,他大睁着眼,化作一团白色的气,汇入九转玄回阵中。

    渐渐荒芜的天地,狂欢的妖魔,仙人们失去魂魄的躯壳,以及空中那个邪戾的玄色身影。

    修士们次第倒下,魂魄开始被生生蹍碎,有人忍不住痛苦出声。

    饕餮嚎叫一声,想挣脱洗髓印而出,冲向繁华人间。

    衢玄子心中一沉,喊了一声:“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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