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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此沈涵与仓部郎中郑问水曾经被他们告病在家躲着不肯见人的老上司叫去谈话。已经发须皆白的户部尚书躺在床上，一脸病容地对他谆谆教诲：

    看着沈涵这样明哲保身，元岁都要被气死了：“我的沈大人，全国的财政出纳都是你在管着，你哪里位卑秩低了？只要你一句话，我们现在就能去国库拿银子！”

    梁景帝萧百川关陇贵族出身，将关陇贵族视作自己人，对关东贵族和江南士族则有着不经意的排斥。这种几不可察的排斥在大梁建国初年并不明显，但随着梁景帝萧百川的垂垂老矣日渐糊涂，逐渐被摆到了明面上。

    “国库的银子要留着供应军需以防不测，大仓的粮食要留着安抚百姓以防大灾。我与户部侍郎均年老体弱，竟然因为十月寒风而一病不起，此次户部的家便要由你二人来当。”

    齐滺、元岁、陆渊渟老老实实地跟在沈涵的身后，却见沈涵突然回头，眯着眼睛打量元岁：“元大人，令堂不是喊你回家吃饭吗？”

    陆渊渟老老实实地回话, 丝毫不见在齐滺和元岁面前那幅老大哥的样子：“回沈大人，在下如今忝列工部员外郎, 是随着工部郎中元大人一起来的。”

    一听这话，齐滺的心瞬间就沉了下去。元岁沉不住气，已经在一旁叫嚷开了：“你是金部郎中，掌管着全国的财务出纳，你没有权限，谁还有权限？”

    而户部，这个掌管全国钱袋子的重要部门，不仅尚书是关陇贵族，就连腐竹与制衡尚书的侍郎也是关陇贵族。可以说，关陇贵族握住了全国的经济命脉，皇帝想要钱，都得向关陇贵族伸手。

    当时沈涵和郑问水对视一眼，都知道自己进了这老狐狸的套。今日一进尚书府，日后他们就是想拿钱给齐滺也不行了——

    “此番大梁危急存亡皆赋予你二人之身，你们都是儒家名士治世能臣，不要让我与陛下以及天下百姓失望。”

    王福全低着头再不言语。

    但对面的沈涵曾经被年少气盛的他不小心打断过腿，陆渊渟现在依旧觉得愧疚, 因此也不敢和沈涵继续犟嘴，只能冲着齐滺使了一个眼色，让这个素来古灵精怪的齐大人有点眼色, 帮忙打个圆场。

    陆渊渟被这声大喊吓得一个踉跄, 瞬间后退半步躲在了齐滺身后。随即, 他像是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么可疑一样, 又逼着自己从齐滺的身后走了出来, 人模狗样地冲着沈涵行了一个晚辈礼：“沈大人。”

    “要钱的”让沈涵说得像是“要饭的”一样，听到陆渊渟脸上都要挂不住笑了。

    “外患如此，内忧更是不绝。北方大旱、南方大水，百姓流离失所，官府却拿不出足够的粮食来赈灾。”

    只是可惜，等沈涵终于从老上司的道德绑架中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和郑问水已经不得不在户部尚书的一番忠言之下答应了这个为国为民的请求。

    沈涵一脸糟心地看着眼前这个又开始讨巧卖乖的熊孩子，觉得自己回家就应该嚼根人参续续命。

    ——自然是现在都神龙见首不见尾。齐滺几人见都见不到的户部尚书与户部侍郎。

    齐滺：“……”

    不远处，王福全低着头问：“陛下，不跟着进去吗？”

手, 但这并不妨碍他听话地站起身，在整理完自己的衣物之后还贴心地帮沈涵整理褶皱的衣摆。

    衙门内，沈涵辈分最大、官职最高又是主人，因此当仁不让地坐在了主位上。元岁虽然不着调，但只有他是四品郎中，和沈涵平级，因此坐在了沈涵的身侧。

    陆渊渟在身后拽了拽齐滺的袖子，示意齐滺见好就收，别真把人气出事来。

    明知户部尚书不过是在画大饼，不过是把他们当枪使用来顶撞陛下、延迟洛阳新都的修建时间好维持关陇贵族仅剩不多的体面，但沈涵还是有那么一个瞬间，觉得洛阳新都不该修建。

    关陇贵族被梁景帝重用的尾大不掉，已经隐隐有威胁皇权的架势。

    元岁：“……”

    “东南海岸又有琉球年年叛乱，滋扰渔民；东北地区又有高丽趁势崛起，侵略附属国。”

    陆渊渟：“……”

    大梁建国的背景特殊，上层贵族是由三部分组成的：关陇贵族，关东贵族，江南士族。

    最直观的体现，就是梁景帝晚年，总管朝政的尚书令与尚书左仆射都是关陇贵族出身，只有尚书右仆射是江南士族出身，关东贵族甚至无人进入尚书省。

    好的，他和元岁是一伙的, 想通了这一点都沈涵眼皮都在不停地跳：“你也是来要钱的？”

    沈涵：“？？？”

    偏偏元岁又

    而现在，洛阳新都逐渐建立，外城已经有了大致的轮廓，齐滺大量撒钱的计策很是奏效，就连这些见惯了大场面的贵族都惊讶于洛阳新都建成的速度。

    要不是你们户部上上下下全都是一群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从你们手里扣点钱像是挖了你们祖坟一样，我们至于出此下策吗？

    齐滺是五品的中书舍人，陆渊渟是五品的工部员外郎，两人官职低，又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因此没有任何抱怨地坐在了下手。

    沈涵闭了闭眼，这才勉强维持住了风度，没有破口大骂有辱斯文。

    上首的沈涵也暖了身子，才不紧不慢地说道：“你们的来意我很清楚，但我丑话说在前头，一条长达千里的路，纵然齐大人提出的水泥方子对比之前所耗甚小，但千里路加起来也不是一笔小数目，我一个区区金部郎中，没有这么大的权限。”

    齐大人确实很讲义气, 明知眼前就是一处随时都能爆炸的火药桶, 齐滺还是走到陆渊渟身前，截住了话题：“沈大人，我等持有陛下手谕，是来与你商量修路的事的。”

    沈涵磨牙。大抵是一看到眼前这个披着成熟稳重的皮的熊孩子，自己的腿就开始泛疼的缘故，沈涵的脸皮都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你怎么在这里？”

    “商量？”沈涵咀嚼着这两个字，随即露出了略带几分嘲讽的笑容，“如此商量之法，还真是前所未闻。”

    萧楫舟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他若是搞不定，朕再出面。若是他自己就能解决，朕没有出头的必要。”

    能管着金部郎中、让堂堂吴兴沈氏的嫡支血脉都忌惮三分的人，还能有谁？

    ******

    接到陆渊渟的提示，齐滺估摸着下马威给得差不多了，这才老老实实地收敛了锋芒，又向沈涵拱手行礼，端的是一派谦谦君子温和有礼：“沈大人，我们去衙门里说？”

    十月还没有下雪，但大兴城的风已经开始刺骨起来。齐滺端起茶汤，待热汤入喉，才觉得自己的身体暖了几分。

    你说什么？有种你再说一遍？

    齐滺若有所思。

    这番话说得可谓字字泣血，配上户部尚书的老病姿态与谆谆教诲，说得沈涵心中都在某时某刻升起来一番以身殉道的豪情壮志。

    齐滺笑呵呵地打圆场：“那你这不就见到了吗。”

    “今年年初北方西突勒卷土重来，抢劫凉州八县之后转身就走，留下八县百姓望着被大火付之一炬的家乡失声痛哭；”

    只是套已经钻进去了，现在要出来免不了被污蔑首鼠两端，沈涵就是明知道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干脆利落地拨钱，反正他江南士族出身，不惧关陇贵族。

    沈涵受够了这群官场街溜子，但齐滺一口一个“陛下手谕”，他还真不敢甩袖就走，只能捏着鼻子说了一句：“跟我来吧。”

    “你们千万记得替陛下、替百姓守好这个家，不要因为佞臣胡言就随意散财，就算是陛下亲临，你们也要据理力争，不能看着陛下被佞臣蒙蔽乱用国库。”

    原本只在别人的话语中出现的洛阳新都一下子脱离了虚幻，关陇贵族们终于意识到，迁都带给他们的影响已经近在眼前。

    “西南边境不稳，党项、濮部等国暗中与羁縻州县暗通款曲，少民生事，匪患丛生；”

    他懒得理会现在变成狗腿子的元岁，冲着救他于水火的齐滺拱了拱手：“这位就是齐……陆渊渟！”

    这样快的速度让贵族们隐隐意识到，就在几个月之前，齐滺所说的在海平二年就能将洛阳新都建立完毕绝不是一句空话。

    像是听到了沈涵的心声，齐滺好心地满足了沈涵的愿望：“这样的事以后多着呢，现在就受不了了，以后可咋整。”

    但是当“儒家名士”的枷锁扣在沈涵身上的时候，沈涵就明白，这笔钱他不能拨，因此沈涵只能隐晦地说：“家国大事自有录公总揽、有三公九卿担着天下臣民，在下位卑秩低，做不得这么大的主。”

    穿鞋的总是怕光脚的，沈涵纵横官场多年，不怕与人虚与委蛇，就怕元岁这样的愣头青。这种人，你和他讲再多的利害关系，他也听不明白，只知道一门心思地做自己想要做的事。

    书办挨个奉茶，热腾腾的茶汤在小几上荡漾出乳白色的雾气，让十月的冬日也染上几分暖意。

    这已经是近乎明示的暗示了，有些事不能上称，有些话不能直说，沈涵的话说到这个地步，已经是明白告诉齐滺，有更大的官管着，不让他拨钱。

    好在沈涵没有较真的意思，他也没继续追究这句“你妈叫你回家吃饭”的真实性，挥一挥袖子就径直走进了衙内。

    迁都损害的是关陇贵族的利益，因此大兴城每一个齐滺打交道的关陇贵族成员都对他皮笑肉不笑，对齐滺的吩咐与命令玩得就是敷衍，往往让齐滺又生气又无可奈何。

    都是世家子弟儒家名士，都爱惜自己的羽毛，怎么能在明知陛下被佞臣蒙蔽的时候，还对陛下予取予求呢？

    齐滺：“……”

    分管全国的六部尚书中，最重要的兵部、户部、吏部三部尚书都是关陇贵族出身，牢牢把持着国家的命脉，这也是萧楫舟刚刚登基就要迁都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