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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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素素从她几乎日夜不停的絮叨中，知晓了原身的身世，前因后果。

    “仙客来”是李达的大主顾，文氏有次前去送猪肉，被陈晋山看上了。他拿买卖威胁了李达几句，再拿银子利诱，文氏便被“典”给了陈晋山生孩子。

    文素素说没关系，起身站了起来，“你是要去还食盒吧，我跟你一起去。”

    大齐吴州府，茂苑县，仲春。www.xinger.me

    许姨娘不耐烦地道：“雨停了路仍然滑，要是你摔倒了，伤到了肚子里的金疙瘩，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文素素讶然，原来在契约中，还有入陈氏祖坟这天大的荣光！

    一个身形中等，国字脸，肿泡眼的男人走在前面；一个穿着红绸衫，戴着金钗的妇人跟在后，在几个婆子的簇拥下，一并走了进来。

    位于城东的陈员外宅邸，占了大半条杏花巷。宅子是江南惯常式样的粉墙，青砖碧瓦，跨院连跨院。

    东跨院偏，与后巷一墙相隔，文素素躺在卧房里，外面的动静悉数入耳。

    如今她已经怀孕三月。

    文素素去耳房隔出来的净房洗漱了下，来到卧房外面的隔间塌上用饭。

    孩子，她绝对不会生。

    许姨娘停下脚步朝她看来，并未说话。

    许姨娘没说话，她从不搭理吴婆子，也不大搭理其他人。

    她只是典来的“妻”，遑说姨娘，她外室都不如。

    “许姨娘！”文素素肚子里有孩子，吴婆子投鼠忌器，将矛头对准了她，尖声骂道：“太太吩咐你伺候文氏，你居然敢不听从太太的吩咐！你自己生不出来，存心要让老爷无后！”

    天刚蒙蒙亮，收夜香，送柴禾的独轮车陆续到来。车轮咕噜，木桶哐当，柴禾窸窸窣窣，守门婆子嫌弃抱怨，“拿开些去倒，臭死个人！”

    “典妻”生子，比陈晋山纳妾强，妾虽有身契，通买卖，但毕竟是陈氏的人，要是生了孩子，总不好随手发卖。

    张氏持家有方，将陈晋山的后宅操持得井井有条，卖掉年轻的丫鬟，只留下上了年纪的粗壮婆子。

    吴婆子听到动静，从倒座的门房窜出来，看到文素素，立刻跟天塌了一样，双手挥舞着，大喊道：“哎哟我的天老爷，谁让你出来的！快回屋去躺着！伤到了肚子里的哥儿，你可赔得起！”

    文素素并不生气，试探着说道：“养胎也不能成日在屋里躺着，得多走动，才有利于生养。”

    吴婆子又在外面絮絮叨叨骂，她是张氏从娘家带来的粗使婆子，自认高人一等，说话从不顾忌。

    陈员外是茂苑县数一数二的富户，县城有间“仙客来”酒楼，“锦绣”布庄，三间杂货铺，城外还有几百亩良田。

    许姨娘靠着墙壁，弯腰系上木屐，提着食盒沿着回廊往外走去。文素素不能出院子，没有她穿的木屐，她也不在乎，穿着布鞋跟在了后面。

    许姨娘既然知道，却并未阻拦，兴许是她不在乎，又或是她尚有几分怜悯之心，让文素素出门走动，别关在屋里真被当成母猪养。

    空中还偶尔飘着雨丝，天碧蓝如洗，空气冰凉而清新。

    声音越来越近，很快就停下了，文素素默念着“一，二，三”。

    许姨娘提着食盒正要离开，文素素喊道：“许姨娘。”

    原身文氏一场高热去了，三天前，文素素来到了这里。

    哪怕妾生的儿子，也要尊称张氏为母亲，在生母面前，血浓于水，她终究是个“便宜”母亲。

    如此露骨的眼神，文素素并非懵懂不知世事的小姑娘，她太过熟悉。

    许姨娘便是生了唯一男丁的妾室，今年二十五岁，浓眉，杏核眼，体格壮实，其实仔细看去，五官有三分与文素素相似。

    许姨娘嗤笑道：“我都忘了，你以前生养过，懂得这些道理。只你还当做是从前呢，主人买的不是你的肚皮，连你的人，你的命一并买了！你只管将肚子里的孩子养得白白胖胖，孩子大了不好生，去母留子就是。你死了，另外给你的夫君李达十两银子，你还能入陈氏的祖坟。陈氏的祖坟，这可是你李氏祖坟那几块破土包可比？”

    门外又传来脚步声，文素素转头看去，许姨娘木着脸走了过来，瞄了眼文素素，便直接走到塌几前，收拾起了碗筷。

    至于处理掉后的出路，文素素现在考虑不了那么多。她连门都出不了，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

    许姨娘冷笑道：“我看你病了一场，人没事，脑子倒不清楚了。谁让你吵着要出门的，你是拿白花花的银子买来生子的，就该老老实实躺在屋子里养胎，平安生下哥儿，不然买你作甚？母猪不产猪仔，尽浪费粮食，要被卖给你的夫君李达宰了吃肉！”

    守着院门的吴婆子声音尖利，兴奋而幸灾乐祸。

    连着几天的牛毛细雨，地上落英缤纷，倒春寒到来，冷得人瑟瑟发抖。

    “无后”要被世人诟病，张氏作为当家主母，有黄通判这个姐夫在也无用，大方允了陈晋山“典妻”生儿子。

    陈晋山则未说话，只他的目光，在文素素身上来回打量，从上到下，从下再朝上，最后停留在了她鼓囊囊的胸脯上。

    小妾生的唯一男丁，养到三岁时，一场急病夭折了。几个女儿倒平安长大，前面三个女儿嫁了人，小女已经定了亲，明年就会出嫁。

    许姨娘这句话，一下戳到了吴婆子的心上，她顿时义愤填膺，取下腰间的锁匙奔出去：“你且等着！”

    原身文氏父亲读过书，以前在乡下私塾当夫子，爹娘去世之后，兄长不成器，家中贫穷，刚满十五岁，便将她嫁给了李达为妻。

    文氏性情软弱，儿子被卖掉，无依无靠的她，也只能成日以泪洗面。

    许姨娘便没这种待遇，她只有杂粮粥，咸菜。粥里没有油腥，也没有炭火保温。

    文素素看了她一眼，道：“为何要怨我？”

    陈晋山也没再纳妾，继妻张氏是黄知县夫人的堂妹，黄知县已不在茂苑县做官，他升任了吴州府的通判。

    “哒哒哒”，木屐重重踩在青石地面上，带着怒意，仿佛要把地面踩出个窟窿。

    许姨娘忍无可忍，怒骂了回去：“呸！好你个狗仗人势的老婆子，你算哪根葱！偌大的家，难道就只我一人生不出来。好歹，我曾生了个儿子！”

    不产猪仔的母猪，听起来很刺耳，但也符合文素素现在的身份。

    陈晋山却不再看她，嫌弃她粗鄙，实则十六岁就纳了她，早已过了新鲜劲。

    张氏眼神冰冷，先狠狠盯了眼许姨娘，再朝文素素看来。如吴婆子那样，双手抬起挥舞着：“外面冷，你快回屋去，若是生了病，伤到了肚子里的哥儿，那可如何是好！”

    卧房没有窗，阴雨天气，屋内更加昏暗，文素素看不清许姨娘的神情。

    许姨娘说完之后，就回了自己的屋，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小院就三间屋子，庭院里倒郁郁葱葱，多是些惯常可见的凤仙花等不值钱花草，墙角落里有两颗石榴，一颗杏树，长得很是茂盛。

    “典妻”生下来的孩子则不同了，生下来就被抱走，生母就只是个乳母。

    三个月了，越大落胎越危险，必须尽快处理掉。

    年逾四十的陈员外叫陈晋山，读过几天书，拿银子捐了个员外。原配育有一儿一女，生儿子时一尸两命去了。四房小妾生了三个女儿，一个儿子，继妻张氏未曾生养。www.lurong.me

    文素素道：“外面雨停了，我想出去走一走。”

    待契书一过，各自互不相干，孩子就完完全全属于她。

    食盒下面有炭火，粥尚温着，吃下去不会拉肚子。

    只现在的她，并非原来的文氏。

    李达是个屠夫，走乡串户收猪卖肉，给了十两银子的聘礼，五斤肥肉，便将文氏娶了进门。

    不知是原身

    文素素不紧不慢用完早饭，再次抬手贴上肚皮。

    “哐当”，院门关上，落锁，吴婆子跑去正院告状了。

    姨娘们被挪到了偏院去住，每日前去张氏身边请安伺候。许姨娘年轻些，曾有生儿子的“福份”，则与“典妻”同住一间跨院，顺带做下人的活。

    文素素心道这就是陈晋山张氏了，许姨娘没了先前的气势，瑟缩着垂下头，不由自主躲在了她的身后。

    李达吃喝嫖赌样样俱全，文氏与他成亲之后，生了个儿子，他因欠下了赌债，将儿子偷偷拿出去卖掉了。

    张氏以前嫁过人，因着无法生养，看在黄通判的面子上，夫家与她和离了，而非休弃。

    “哟，许姨娘这又是打哪受了气？”

    原来，除了生孩子的功用，她还要供陈晋山发泄，取乐！

    不过她知道，许姨娘对她有身孕之事，并不嫉妒。

    一切皆因为，文素素肚中的孩子。

    院门外，门锁开动，门被推开，吴婆子殷勤地道：“路滑，太太仔细脚下。”

    生下来的孩子，与她并无半点干系，五年一到，她便得离开，与陈氏再无瓜葛。

    黑纸白字一张契书，写明她以每年二银子的价钱，典了五年给陈员外生孩子。

    许姨娘死死咬着唇，转身朝文素素瞪来，恨恨道：“都怨你！”

    许姨娘只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漠然扭头就走，文素素跟在她的身后走出屋。

    伴随着“三”，“咚”地一声，木屐撞在墙上，门被吱呀推开。

    早饭是一碗加了油的白粥，一碗蒸蛋，拌了香油的咸菜丝。

    布鞋踩不出气势，动静暂停，许姨娘很快走到了床前，撩起床帐，声音平平道：“起身用饭了。太太说，让你多吃些，莫要亏待到肚子里的哥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