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她攥住了他的袖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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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以往查到的资料来看，曲知恒还念过作曲专业，在这方面也有造诣，所以她刻意提及了这一茬。

    他的手指欣长柔软，能跨出惊人的跨度，这无论对于提琴还是钢琴来说，都是一种绝佳的天赋。

    凌疏又在他的面前，痴迷地席地而坐，毫不避讳地仰头望着他，数次因他曲间的悲伤而泪盈于睫。

    很少有人能做到，那就是用音乐令失落之人寻迹，让琴弦的震动得以与灵魂发生共鸣，治愈人心。

    她还没想好如何开口，曲知恒凑巧回头看见了她，眼中无波而淡漠。

    一直在原地等了很久，曲知恒从容而仔细地轻轻整理了琴弦和琴弓，并未看出他表面有半点异常，他整理好后便将琴背在身后。

    也许她在骗他。

    她带他从中王宫花园穿过，去了下王宫花园，那里不临街，环境优美，视野辽阔，适合安静地聊天。

    德国一到了秋天，天就开始黑的早，不过五六点，天色渐暗，黄色的串灯被挂满树梢，到了夜晚就成了树上的星光。

    最终，她还是生硬地说出和上一世类似的话：“谢谢你，你琴声治愈了我，如果可以，我希望早几年见到你。”

    待他最后一曲毕，缓慢收了弓，站起身，路旁响起了路人们激动的掌声，有几个路过的老爷爷老奶奶上前询问他的名字，以及音乐会的信息。

    但她知道这是他的涵养和礼貌，他们之间，仍然相隔千里。

    而曲知恒，恰好是第三种人。

    原来他手中这把大提琴，已经有两百多岁，经历过战火还得以保存完好，被各个时代的杰出大提琴家演奏过，后来被奥地利的收藏家在拍卖行高价买下。

    “曲知恒，上天给我的时间太紧迫，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我在尝试使尽浑身解数留住你，但是我越是迫切想要这样做，却让你越警惕，离得越远。”

    这把大提琴最后一任主人就是曲知恒，那年他刚在奥地利拿下世界大奖，刚崭露头角便被这位奥地利收藏家注意到，于是将这把两百多年的琴直接赠与他。

    既然已经发生了对视，凌疏只得捧起手里的白玫瑰，上前，送给他。

    眼前的路人驻足观看，人越聚越多，不少人拿出手机录下这一幕。

    “就在两个小时前，我刚接到了斯图加特音乐学院给我发的拒信，我也许……无学可上。”

    终是先见到他身旁的琴盒，还有那驻放在提琴两侧的修长双腿，裁剪得当无褶皱的西裤，顺着琴弦看到他紧绷的骨节分明的左手。

    但是她听见他松了口风，就知道这件事有戏。

    但是后来，曲知恒的黯然离世令这把琴孤寂地留在了他的家中，后来被收藏到了音乐博物馆里。

    这是她的肺腑之言，因为她下意识在想象，如果早几年见到他，是否能提前了解他的苦难，他不会走到今日这般际遇。

    她如此谨慎小心，字句斟酌，却好像有点搞砸了。

    凌疏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诉说自己十年前真实的心声：“这是个对我来说完全陌生的国度，我很久不曾听人说起中文，所以看到你……感到亲切。”

    曲知恒向路人优雅而得体地行礼，神色淡然，低头听着老人家的赞赏，露出得体而疏远的笑意，然后用非常标准的德语回答：“（我目前还没有举办音乐会的计划，感谢抬爱。www.yeyue.me）”

    “你的曲谱呢？”他并未放下后背上的大提琴，看样子是准备看完就立马走的。

    这次凌疏没有转身就走，虽然给他留下一个背影，也许给他的印象会更加深刻，但是她知道，今日过后，如果他从她的视线消失，就没人能阻挡他的死亡。

    他良久，轻声应了一声。

    “那也许我们……可以找个地方，我现在给你看？”她小心翼翼地提议道。

    凌疏在离他不过十米的距离时，开始下意识放慢脚步，心脏的节奏有些凌乱。www.lanran.me

    她愣在原地，这一次她感到真正的无力，看着他的背影，他分明就在眼前，却仿佛隔着难以跨越的距离，她重获新生，却还是不能阻止他……

    见到他神情中带有一些不悦，凌疏的脸色僵了僵，忽然觉得自己可能令他不愉快了。

    凌疏被越来越多的人群挡住了视线，她穿过熙攘的背影。

    不等他应允，她就直接飞奔到他面前，清唱了一首自己创作的歌，她的唱歌技巧已经十分娴熟。

    根据资料显示他的身高有192公分，大提琴琴盒背在他身上，对于凌疏来说几乎高耸入云。

    她找了处临溪的长凳，带他坐了下来。

    “曲知恒，我真的别无他法，如果早一点，哪怕再早一年，我一定会给你全部的爱与理解，可是……”

    “如果你有现成的曲目，我可以帮忙看看，但是作曲这件事很主观，也许我帮不上什么忙。”他浅浅说道，声音不冷不热。

    说着说着，她已湿了眼眶，渐渐变成绝望而悲愤的嚎啕大哭，真正排山倒海的悲切，可以穿透命运筑起的高墙。

    她一时没想去如何跟他说，说：我希望你珍惜生命，别去死。

    凌疏在上前送花之前，心里有过千百种打算，她并未研究过抑郁症的发病机制，所以她并不清楚应该如何救他。

    凌疏走到了人群前，站立了很久，同路人一起安静地聆听这场世界级水平的独奏。

    当她一曲唱毕，便已有几个路人围上前来观看，她不好意思地冲众人行礼。

    “在异国他乡，确实不易。”他附和道，似乎没有想要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的意思。

    他手中那柄大提琴已能看出陈旧，甚至会有少量磨损，她后来看了资料才知道。

    “我来迟了……我感到万分抱歉，可恨我不是能挽救你的医生，也不是能救赎遗失的灵魂的音乐大师，我只有一腔孤勇与鲁莽，想阻止你……独自奔赴死亡。”

    在曲知恒眼中，他看见眼前这个嗓音尚且年轻的凌疏，她的动作大方自然，唱功娴熟到不像连本科声乐系考不上的模样，才后知后觉觉得……

    她看到他眼中并无任何期待，这次是她有点厚脸皮了。

    “这位女士，你的唱功娴熟，这首曲子并无明显硬伤，你想要我听什么呢？。”

    她在流行中融合了歌剧的花腔，但是这首曲子自她得了喉癌之后就不能再演唱花腔部分，如今，再次回到十八岁时的身体，她的声带和嗓音还带有久违的灵气与健康。

    他看向她，是全然看陌生人的眼神，他的眉眼有俊秀柔和的弧度，下颌轮廓却料峭如刀削，眼神带着柔光。

    凌疏用很多年的时间去思考学音乐的奥义，第一是出于喜爱，第二是因为站上舞台承接观众的掌声，至于第三……

    凌疏知道，这也许是他死亡计划前的最后一场表演，一场无关竞技无关荣誉的纯粹谢幕，也是人生的谢幕。

    心里这么想着，他的脸庞沉了几分。

    但是她又是如此感激自己来自十年后，她自己也写过几首歌，虽然发行后没能超越曲知恒送给她那首的热度，但是好歹现在能马上拿出来。

    犹豫间，他已经站起身，淡淡颔首：“我先告辞了，祝你成功。”

    这一次，凌疏哪怕过了十年，哪怕自己曾见过无数音乐大师，却还是如十年前那样，看着他跳跃灵活的手，那毫无痕迹的技巧，那专注的神情……沉浸在其中。

    人群终于散去，凌疏在同样的花店遇到了同样的店员，买了一束同样的白玫瑰，6.58欧元，这刚好是她身上唯一的现金。

    如果她现在说出她来自十年后，恐怕他更加认为她是骗子。

    她将手中的白玫瑰递给他，他将视线移到她手中的花上，半晌，微微牵起了笑容，然后略微点头：“谢谢。”

    凌疏不好意思地扬起嘴角，“我想学声乐，但是还没考上。”

    她的心境早已不同，但将悲惨往自己身上转移，或许能暂时分散他的注意力，让他对她放下这种对陌生人的警惕。

    “我没带，但是，我已经记在脑子里，我唱给你听？”

    忽然有人从他身后的轻轻抓住他风衣的衣袖，他愕然回头，却见凌疏已经一路小跑而来，喘着粗气，双眼通红望着他，声音哽咽，略带哀求。

    现在面对他的灵魂叩问，她假意在小包中翻找，其实她根本就没有曲谱，因为十年前的她只写过一些童歌。

    她踌躇一阵，有些落寞道：“其实……今天是我来德国以来，一个很悲伤的日子。”

    “怎么了？”他问道，但是语气中并无好奇，只是一种礼貌而已。

    尽管心中有千百句话，诸如“感谢”“好好活着”“你很杰出”……

    他这次没等她回头，径直离开，大提琴将他的背影遮挡，渐行渐远。

    曲知恒似乎能轻易听出她言语中的弦外之音，眼神微闪，沉声问道：“你也是学音乐的？”

    还是说：我不明白你心里的孤寂，但是我也经历过死亡，那是极度痛苦无望的过程，我不想你也经历。

    凌疏心里忽然燃起某种莫名的激动，她目光闪烁，郑重地问他：“如果……你愿意的话，能不能听听我的原创曲目，然后给我点意见，我平日里也会自己写歌，但是是流行类。”

    曲知恒走出了很远，才缓缓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白玫瑰，眼神有些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