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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听得见江水涛涛。

    苏棠湿了一身,四下一望,见白岚正和洛玉辰刀剑铿锵,他虽功力高出萧扬卿数倍,仍因毒粉入目而睁不开眼。

    不甘,憎恶,痛苦,追悔莫及。

    洛玉阳气极,站在那里逡巡不前,忍不住喊问:“哥!何必如此?!”

    顾清影抬手横剑在颈,“弟子便要向师姐谢罪了,请师父保重。”

    那把剑通身浅碧,像春来时的湖光水色。

    那剑刃贴着女尸的脸将其拨正,方一看见她的眼睛,顾清影浑身一震,再看到静静放在女尸胸口的双刀,明知这已经是一具尸体了,仍旧忍不住一剑划破她咽喉——

    顾清影未曾看她,持剑转身,冲白岚一跪——

    虽是无甚胜算,但听得还有徒弟安好之声,白岚心中稍松了一分。

    幸好金淮及时踏来,心惊肉跳地将她拎出江面,焦急道:“不可再留,立刻走!”

    不可能,不可能!

    他死了你也不活了,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www.suxin.me

    好像就在自己耳边。

    金淮脑中嗡得一响,几步远外的十几个罗刹楼弟子提刀便来,惊乱中一刀擦过苏棠右臂,转而挑向他,又是一人闪至他身后,不得不抽出判官笔迎锋。

    苏棠一手拉住

    苏棠只看得见一个萧瑟的背影,离自己这么近,好像伸手就能碰到。

    顾清影惊唤白岚一声,提剑便上,苏棠死命拉住她,被她反手一掌击落江水,湍急的水流不过顷刻就将她激走十数步远,血气翻涌。

    却从未想她已入道,我却成魔。

    “风……”

    上好的药气温润散开,清香微苦,闻之就让人静心,却很快随风飘散,融进江河水气。

    苏棠凄惶而笑,好像指下已经涌出了鲜血,剧痛蹿进血脉,一路燃烧到心口。

    那毒药比苏棠的还歹毒,存心一定要让白岚葬身迎枫关,岸上的飞仙观弟子尸横一片,血染红枫。

    就算跪地磕头,声泪俱下地求人,女道人也不会用。

    苏棠像丢了魂,呆呆道:“没事。”

    顾清影犹不可置信,松了手任由剑鞘落进江里,只有薄刃还在手。

    顾清影转剑挡开一罗刹弟子,毒物入息迷眼,只觉眼中一疼。她父亲曾为名医,从小着意培养,养得身体虽称不上百毒不侵,却也有极强抗性,血红了双眼仍能模糊见物。

    洛玉阳的笑僵了一瞬,自顾自说下去,“虽然此事不是罗刹楼所令,到底伤了人,这是瓶玉灵汤,治疗内伤颇有奇效,请顾女侠收下罢。”

    她自己舍不得用,求洛玉阳来送给顾清影的东西。

    话音刚落,苏棠已挣开他飞身一扑,抱住顾清影翻滚几圈,一枚烟珠自身侧炸响,漫出妖冶的红色雾气,惊得洛玉阳都只能抽身退回。

    燃不尽,烧不完。

    难道——

    苏棠惊恐抬头,瘫在原地,指甲陷进掌心里,发狠压出血痕——

    只听不知来自何方的沙哑笑声一阵阵灌耳,岸上炸起一片灰烟,血色立刻涌溅,洛玉阳背后冰冷,呢喃道:“我哥来了……”

    白岚悲怒交加,冷声喝住徒弟,“把剑放下!”

    “我完了,我已是个死人……”

    毫无疑问,如果顾清影对面真是她,也会这样将她一剑毙命。

    她缓缓握紧掌心,身边的豹眼大汉悄悄低头在她耳边道:“夫人?”

    两块木头从她手里崩落,白润光洁的玉瓶被挑得飞空,苏棠怔怔跌坐在地,扑起身想接住它,却差之毫厘,眼睁睁看着它从手边落下去,在江岩上摔得粉碎。

    他回头一抬手,凌司玄便捧着托盘要上去,刚走了一步,被身边的黑衣人撞开,那人抢过他手里的东西,凌凌飞身而上,正落在顾清影面前单膝跪下。www.xinxu.me

    他的声音环绕迷离,“可是你没有儿子,你绝后了,不会再有人找我报仇!”

    “此事和我罗刹楼毫无关系,只是二人心生歹心,现在人我已经处死了,还请顾女侠看看。”

    白岚已盲目,剑意却未断,仅凭声响便能判断刀锋将至,长剑飞扫,听得洛玉辰跃身躲闪,再是一声落地,双刀迎风作响。

    顾清影未发一言,呼吸声杂乱无章,一把推开了风怜雅,凛然抬剑,自下而上挑断了木质托盘,力道从断口蔓延到苏棠双手虎口,并非是那么剧烈的冲击,却疼得她手腕都麻木了。

    苏棠脚下一软,踉跄半步站稳,抬手抚着颈间,好像被那一剑划到的就是自己。

    金淮颓然摇头,身子一瘫,跌坐在地。

    苏棠看不见顾清影,落在岸上惊急四顾,脸上的易容沾了水,已有脱落之态。

    苏棠猛地挣扎起身,洛玉阳从身后一把钳住了她,沉声道:“快回岸上去。”

    他仰天长笑,笑声嘶哑难听,不堪入耳。白岚心心念念着徒弟,颓然大呼——

    风怜雅的剑锋穿透了他的胸口。

    两边打得难解难分一片混乱,鲜血落江,只有一瞬染色,水流极快,转眼就将一切吞没消融,奔腾而去,苏棠踏江而过未曾回头,再不去管金淮死活。

    白岚身中数刀依旧不倒,洛玉辰像是享受起逗弄猎物的乐趣,刻着藏了脚步声,在他身边轻晃,“姓白的,当年你师父杀了我娘,如今我杀了你,可是……”

    满目尸横遍野,水气仿佛也是腥的,江水卷着飘落的枫叶急急而去,如归心似箭。

    她勒马而下,提剑跃到江心,白岚自然惊诧:“阿影,你怎么来了?”

    顾清影已接近师父身侧,模糊看见二人缠斗难解,一步踏过正要相助,只见一灰白袍影从身旁闪来,气息熟悉得很。

    江之涛涛,川流不息,枫如血,尽入眸。

    像那年春雷大雨,鹅黄沾泥,她跪在雨里,顾清影也只离她咫尺之远,稍微一动,就会弄脏她精致的绣鞋。

    苏棠看到顾清影乌黑的靴面上,云朵沾了灰。若不是手里捧着东西,真想伸手去帮她擦掉。

    她一肘击在金淮肋骨,刚起一步又被拉住,顿时指着他高声一喊——

    “你以为你们还能走?!”

    顾清影的声音冷冷传来。

    风声呼啸。

    风怜雅!

    “弟子辜负师父的教诲,一念之差,害死了师姐用命换回来的人……”

    一道女声似急不可待地自他身后而来:“师父,我来助你!”

    洛玉阳横身立在金淮身前怒喝弟子:“都给我停手!”

    顾清影每踏前一步脑中便回响一句《道德经》。

    “来人!这人是飞仙观的奸细!”

    洛玉辰狞笑俯身而下,一掌对上白岚——

    洛玉阳微微皱眉,“顾女侠来得正好,凶徒我已找到了,他二人路经之时心生歹念,打家劫舍,谁知老宅里什么宝贝也没有,伤了飞仙观弟子性命。”

    风尘仆仆的女道人衣衫上一片泥尘,道冠也乱了,她从未如此狼狈焦急地出现在师父眼前,幽黑的眸子里似有一团火。

    然而下一瞬——

    “清影……阿卿……!”

    洛玉辰的笑他看不见,风怜雅的笑他也看不见。

    头埋得低低的。

    那袍影的主人一剑毫无心慈手软之意,硬生生砍在顾清影胸口,黑色道袍沾血也难见,内伤未愈的女道人倾倒之际只见那纤纤素手扬起一把红色粉末,像玫瑰胭脂,红艳芳华,给她眼前染出一片发黑的血色。

    洛玉阳惊极,“她人呢?!”

    洛玉阳见顾清影如此,便了然道:“看来是他们没错了,白观主说的,杀人偿命,现在他二人已死,此事可以了结了?”

    长短之相刑也,高下之相盈也,

    就算是她杀的,关顾清影什么事?!凭什么就要以死谢罪——

    她分明什么也没做,她真的是想帮合·欢,绝没想过杀他。

    有无之相生也,难易之相成也,

    金淮慌得三魂散了七魄,望着江水惶惶一唤:“夫人!”

    萧扬卿在雾气里捂住眼睛哀鸣惨叫,指缝里已渗出血丝,长剑一落,跪在地上抱头直至倒地翻滚。

    剑过,滴血未沾。

    风怜雅未见过她这般戾气缠身的样子,惊然蹙眉,上去扶住她,目光四处一晃。

    脸上微微抽搐,听得到自己牙间颤栗的声音。

    不可能,那人怎么会死?

    他已猜到三分,拽着金淮往一旁拖,“不能让我哥发现你们,立刻走!”

    她只吐出这一个字,冰凉的江水彻底将她席卷包裹。

    她很多次梦到那场雨,想着会不会有一天再遇到那个小菩萨。

    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

    可是转念一想,自己的手难道比灰尘干净?用满手的血腥去擦她的鞋子,难道不更是亵渎?

    身后的江岸枫姿动人,苏棠精心易制的脸上圆眼细眉平平无奇,刀也不在身上,黑衣在一众罗刹楼弟子中融为一色。

    顾清影越过白岚上前,剑出鞘的声音传到岸边已经微乎其微,但苏棠却清晰无比地听见了。

    那一声无比刺耳,仿佛那剑不是挑断了木头,而且挑断了苏棠的血脉。

    顾清影决然闭眼,然四面陡然一阵炸裂之声,岸上飞仙观弟子纷纷站立不稳,惶然四顾,洛玉阳也惊骇万分,那眼里浓浓的畏惧之色不是装的——

    是一辈子的仇人了?

    音声之相和也,先后之相随也,

    恒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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