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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虽亲身涉险搅混了这潭水,但现在还不是彻底清算的时候。若是她今日死在这里,此事便不能善终了。

    她伸手摸了摸,伤处绑着绷带,还有淡淡的药味儿。

    而少女的呼吸带着酒意,不似往日平缓,时轻时重的,因与他站得极近,偶尔吹拂到他颈间。

    他换了个姿势抱她,用干净的手帕压住伤口,帕子不一会儿就被湿腻粘稠的血液浸透了。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只记得此人身上的气息,是清淡雅致而疏离内敛的青桂香气,却莫名让人觉得温暖而熟悉。

    他们是奉旨成婚,关系冷淡,甚至从未同房,这桩婚事形同虚设,却又是实质的枷锁。只是再多的理由,也不及“合适”二字来得重要,他已认同沐夷光是合适的太子妃人选。

    陆修珩知道沐夷光亦不喜二人之间的婚事,可她平日里端庄娴静,并不会像今天这样跳到他跟前来诉说不满。

    屏风后面是一间净室,里边挖了一处六尺宽的浴池,盛着热气腾腾的药汤,浴池壁后的炉灶内熏了药草,云蒸雾绕,朦胧一片。

    沐夷光的脑子迷迷糊糊地转过弯来,她非但没有放手,干脆还转过身来,整个人站在他的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既然殿下无意于我,为何不——”

    不知过了多久,沐夷光抬了抬沉重的眼皮,只觉得昏昏沉沉。

    为防隔墙有耳,沐夷光站得离陆修珩很近,他甚至能闻到她身上纯净清甜的香气,像是春日里的梨花,却又混了瑶泉的酒香,馥郁芬芳。www.luhuage.com



    房门推开,一道颀长的男子身影走了进来。

    这位殿下看着清瘦,实则肩宽腿长,腰腹劲瘦,仿佛病弱的颓态间隐藏着诡谲而深沉的力量。

    潜伏已久的太子暗卫从天而降,与刺客们缠斗在一起。

    这句话语如同梦呓,让人听不真切,陆修珩只勉强听清了“珩”字,他并未应声,只沉声喊了她的名字:“沐夷光,别睡。”

    许是见自己受伤,房中只安排了一个小丫鬟守着,沐夷光悄悄下了床,小丫鬟听到动静,刚要转过身来,沐夷光立刻一个手刀劈向她的后颈。

    小丫鬟极为轻柔地用锦帕擦着沐夷光的脸,她感觉自己擦的是一只剥了壳的白水煮蛋,甚至更为白嫩,吹弹可破。

    自己在昏迷的时候还受伤了?

    她将晕过去的小丫鬟抱到床上,顺手盖上锦被,伪装成无事发生的样子。自己又换上了丫鬟的粉色侍女服,虽然有些短小,但也总比仅穿一身中衣要好。

    *

    陆修珩皱了皱眉,忍住将帕子扔掉的冲动,抱着她的手也未松开,低声提醒道:“别睡。”

    这是一处全然陌生的房间,身下是金丝楠木的垂花柱拔步床,远处掐丝珐瑯莲花香炉中燃着静心凝神的龙涎香,头顶的帷幔更是价值千金的轻容纱所制,如此奢侈的布置,绝不是自己熟悉的将军府。

    沐夷光虽然还未出阁,也知道自己应该非礼勿视,但这位殿下实在生得太好,她的眼神儿已经不自觉地跟着飘过去了。

    自己不过在房中睡了一觉,怎么醒来竟出现在了此处,又是何人如此大胆,敢进将军府中来掳人?

    她侧过头,却被那袍衫袖内隐约露出的一枚香囊吸引了视线。

    沐夷光听不清他说的话,刀剑相交的声音也在逐渐远去,视线变得模糊,只有疼痛是清晰的。她忍不住伸出手,去触碰眼前男子那双熟悉的眉眼。

    两个人的距离极近,她的五感本就比常人敏锐,此时几乎能感觉到陆修珩温热的呼吸,还有他周身萦绕的清浅香气,那里面和着经年累月的药香,一时分辨不出是什么味道。

    她摇了摇头,否定自己不切实际的想法。

    她轻声呢喃,声音低不可闻:“阿衡哥哥,我……是在做梦吗?”

    那道清贵挺拔的背影转入屏风后,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解下鹤氅与袍衫,只着中衣隐入了这片云雾之中。

    看着这双眼睛,陆修珩似乎也觉得方才话说重了些,又道:“今日之事,孤不同你计较。”

    沐夷光愣住了。

    沐夷光沿着曲廊一路前行,为了避让巡逻的卫兵,躲进了最近的一间屋子里。

    这里面烧着地龙,到处都是暖烘烘的,屋子的构造也很是特别,进门处似是一间书房,放了一张紫檀木雕云龙纹的书案,再往里边立了一张金漆镶嵌的彩绘屏风。

    此话虽在意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

    沐夷光心中轻快,但却觉得身上又痛又乏力,想要开口喊青霜长缨,喉咙也干涩嘶哑发不出声音,她又躺了一会儿,感觉逐渐恢复了力气才睁开眼。

    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见自己有了心仪的情郎,丰神俊逸,而自己凤冠霞帔,红妆十里,要与他成亲。

    陆修珩断定她是因为醉酒,才说出这些话,因而淡淡道:“太子妃若不胜酒力,便叫青霜扶着你早日回去歇下。”

    他身上穿了天蚕丝软甲,不惧刀剑,而沐夷光明明能躲,为何要挡这一箭呢?

    做完这些,沐夷光只觉头晕目眩,肩上的伤口也已经裂开,疼得泪花都要冒出来了。

    她轻轻活动手脚,左肩便传来不容忽视的疼痛感。

    又到了太子殿下熏药的日子。

    沐夷光见他不理会自己,便拽着他,愈发凑上前几分。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又大又圆,像是装满了星辰的夜,又像是清澈见底的溪,纯真又稚气。

    自己不知被掳到了何处,此地的园子大得惊人,有广池水榭,长堤横隔,远处的假山是用水中太湖                                                石所凿,面面玲珑,足有五丈之高,此间主人财力、权势可见一斑。

    这金漆镶嵌的技艺是燕京八绝之一,毋论那张龙纹书案了,只是不知这位凤子龙孙是出于何故,要向镇北将军的嫡女下手。

    再议……那不还是不同意吗?

    沐夷光总觉得有些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

    虽然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不管是为了爹爹的名声还是自己的闺誉,她都不能声张。

    小丫鬟顺从地点了点头,清洗完便安安静静地退下,在一旁守着。

    只听得一声钝响,剧痛自左肩传来,她抓住陆修珩衣袖的手已然失了力气,整个人扑进了他的怀里。

    陆修珩想要斥她荒唐,却见那双漂亮极了的眼睛里此刻水光弥漫,显得可怜又可爱,颊边也透着胭脂一般微醺的粉色,却是任何胭脂都难以描画的妍艳。

    陆修珩的声音难得地软了半分,勉为其难地敷衍她:“你先放手,回宫再议。”

    可惜自己记不清他长什么样子了,不然就算绑也要爹爹将其绑来,为自己作婿。

    陆修珩低头为沐夷光检查伤口,箭伤不深,但是箭头有毒,若是放任不管,恐怕会伤及性命。

    就在这时,有破空之声从背后传来,沐夷光扭头,便看见了一枚泛着幽幽蓝光的利箭,脑子想要躲闪,身体却因为醉意来不及跟上,愣愣地挡在了陆修珩的面前。

    此时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避无可避,好在她跟随父兄习过武艺,身手好,便勉为其难地爬上了房梁,把自己藏在了房梁的阴影里,像一只警觉的小兔子一般竖起耳朵聆听附近的风吹草动。

    连下了几日阴雨,今日终于放晴了。

    然而沐夷光却道:“可我听说,殿下一直在苦寻自己的心上人。殿下难道忍心叫那位姑娘做妾么?”

    入水的声音响起,那人已经缓缓步入池中,丝质中衣浸了水,绽出一点无瑕的旖旎之色。

    沐夷光一动不动,甚至揪得更紧了。

    才思敏捷的太子殿下第一次有了无言以对的感觉。

    “……”

    他怕沐夷光挣扎,不等她反应,便已又快又狠地将箭羽拔除了。滚烫而发黑的血液从她的伤口处溅射出来,沐夷光原本红润的脸色也因失血过多而迅速变得苍白。

    “有刺客,保护太子!”

    陆修珩喜洁更喜静,屏退了众人,独自进了净室。

    吴王大婚那日太子遇刺,娘娘舍身为殿下挡箭,虽然伤口不深,好不容易退了高热,但箭上淬了毒,如今仍然昏迷不醒。

    陆修珩稳稳抱住沐夷光,冷静道:“孤要为你拔箭,忍着点。”

    陆修珩下意识地接住了她。

    既然已经藏于梁上,何必还要再做“君子”呢?

    沐夷光托腮坐在梁上,只觉得药汤的热气蒸到了上头,两颊热得发烫,此地水汽也太重,自己都快要闷得喘不过气来了。

    长缨在太子妃的床边守了一夜,青霜又过来接班,她轻手轻脚地打开窗,将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放了进来,又吩咐一旁的丫鬟打水进来为娘娘净面。

    然而他才要转身离开,却被少女揪住衣角,被迫止住了步子。

    今夜情况特殊,又有要事,他的确不能放任她在此地纠缠。

    青霜想起太医的话,面露忧色,她抹了抹帕子,压下泪意嘱咐道:“多留点神,我再去为娘娘请太医问诊。”

    如此容貌气度,不知是京中哪位皇子,自己应当从未见过才是。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要尽快逃出去才好。

    他穿着玄色的对襟袍衫,外披同色的暗金云纹番羓丝鹤氅,头戴镶金白玉冠,皮肤白得乍眼,似乎有些病弱的清态,但却半点无损于他的俊美无俦、风华绝代。

    她虽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毕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掉了出来,一边擦眼泪一边附耳在门上偷听,见门外无人才走了出去。

    他移开视线:“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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