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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怀安声线沙哑：“在看李家的罪孽。
脚上的鞋子磨破了没有新的，连日的赶路下来，李怀安脚上都磨出了几个血泡，更何况同被流放的女眷。
但李怀安对这些讥嘲声一直都无动于衷，只默默做自己的事，一开始官差和随行的犯人还拿他当个乐子，后来不知是不是觉着他的反应无趣，便也懒得再拿这些话去刺他了。
单薄的背脊扛不起那些沉甸甸的厚重砖石不慎摔到在地磕坏了一块砖石监工的官兵便恨不得要吃人鞭子劈头盖脸地落下来被打到的地方似被毒蝎蛰过火辣辣的疼。
官差严苛，每日走多少里路都有严格的规划，走慢了会挨鞭子，那不知什么皮革做成的鞭子，因为常年使用，甚至油光发亮，挨上一鞭，半个肩背都能浮起一条肿痕，几日才消。
新帝继位，为表仁德,大赦天下,最终谋逆的李、魏两家,都只诛了三族,即血亲和姻亲一脉，姥族一脉,爷族一脉。
李怀安心口艰涩，喉间发苦，望着夜幕怆然道：“李家曾做错了很多事，害死了很多无辜的人，小叔在想，那些因李家遭难的寻常百姓，在历经生离死别时，是不是也是这般凄惶无助……
他身上已拿不出一个铜板，想说动族中还藏有体己钱的族人给孩子们凑一副药钱，收到的却也只是一片买惨声和咒骂声。
李家的计谋又轻而易举就摧毁多少个苦苦支撑的家庭。
若不是官差及时制止，怕是李怀安也得伤得几天走不了路。
那个春寒料峭的夜里，他把身上唯一御寒的破袄给高热烧到迷糊的侄儿裹上御寒，自己抱着侄儿靠着驿站破旧的门板，望着门缝外漆黑一片的夜空出神。
肃州边城在几番被蛮族骚扰后守将下令先加固城防李怀安这一批刚至肃州的流放犯人便被赶去修城墙。
官差听得他这番言辞，先是一愣，随即便讥讽笑了声。
但他又默默做了很多事，流放的犯人自己吃食尚且不够，大家为了避免挨饿，一个窝头都得扮成两半，留一半揣怀里饿到不行的时候再吃。
三族开外，九族以内的,全都流放三千里。
李怀安作为李太傅之孙,在五族之内。
水声潺潺，李怀安看着自己在流水中模糊不清的倒影，垂下的脏发遮住了脸上微苦的神情：“官爷说得不错，李家的罪，关系着成千上万百姓的性命，赎不完的。但罪民心中愧疚，比起死了一了百了，还是想替被李家辜负过的百姓，做些事，偿还罪孽。
他们一个来自民间最底层一个少年时便去了军中没人比他们更清楚底层的百姓和兵卒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随行的官差和流放的犯人都只把他当个笑话看，觉着他这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都难保，还有闲心去同情那些乞儿。
这一路，他替随行的不少族人也编过草鞋。
这世间的许多苦终是切身尝过了才明白是何滋味的。
目无神，再也看不到半点曾经那个清贵端雅的李家公子的影子。
守城的小将
李怀安浅笑着答：“二十载养育之恩，够了。”
族中被判了斩立决的，暂押于天牢秋后问斩,流放的，则于三月初便由官差押送往流放之地。
李家定罪后，他才一并被转到了大理寺牢房里。
不过几日下来，被流放的李氏族人们个个都瘦了一圈，神色憔悴，形容枯槁，再无了从前金尊玉贵的模样。
那曾经执笔作画的手，也早粗糙皲裂得不成样。
城内大多都是戍边的兵卒和流放过来的犯人聚留在这苦寒之地的本地人极少。
侄儿病死的那个寒夜他突然就明白了那些因李家的计谋家破人亡的普通百姓当年有多无助。
彼时，他浑身是伤躺在牢房的草垛里，因为冬日严寒,吐息间都是一团白雾。
小孩虚弱地掀开眼皮，问他：“小叔在看什么？
他流放路上遇上乞儿，常把自己都舍不得吃的半个窝头都施舍给乞儿。
偶尔遇上胆大敢同他说两句话的，他还会教对方几个字，甚至也帮几个乞儿取过名字。
肃州地处西北西境
小孩声音弱的跟快夭折的幼猫一样，眼皮也在慢慢合上：“那是什么？
但他终究是没死成。
李家犯的乃谋逆大罪，九族算下来，牵连甚广,其中不乏各种盘根错杂的姻亲关系，当真是把半个朝堂和许多致仕的大儒都含括了进去。
这年春，天子继位后不久，李怀安便和李家三族开外的族人一起踏上了流放之路。
荒凉苦寒放眼望去四处都是荒漠只在有水源的地方筑黄土为城聚居起了人口。
“李家所犯，是十恶不赦之大罪，天底下谁都能唾骂李家，谁都可以推李家这堵摇摇欲坠的危墙一把，但怀安不可以。怀安受族中恩泽庇佑二十余载，李家大厦将倾，怀安可碎骨于覆巢之下，却不能做那覆巢之力。怀安自知是罪人，死后也愿下阿鼻地狱，望先生……成全。”
死在这里缓解不了他心中万分之一的罪孽却是他最好的归宿。
在大牢里时，给狱卒使些银钱，还能吃一顿像样的饭，流放路上条件有限，他们私藏的体己钱基本上也在牢里时就被狱卒们榨干了，拿不出多少来孝敬官差，每日吃的食物，也都是硬得几乎咬不动的
李太傅的儿女们都被判了秋后斩首，李怀安这个李家长孙，成了李家唯一的嫡系，所有被牵连的旁支和五族开外的亲戚，曾经依附李家这课大树，如今树已被连根拔起，面对抄家流放的结局，无一不是咒骂怨恨李家。
他变得寡言少语，通常一天也不见他同谁说一句话。
李怀安一文弱书生手不能提肩部能抗去的头一天便狠吃了一顿鞭子满背鞭痕第二日依旧要被赶起来去修城防。
李怀安徒劳地将侄儿身上的破袄裹紧了些，自己嘴脸都已冻得青白，单衣下甚至能看到凸起的肩胛骨，嶙峋得像是一株快枯死的竹，他轻拍着侄儿的后背，低声安抚。
他一心求死，身子骨又不如习武之人结实，终是没法再用刑逼问。
如今砌这一砖一石的成了自己他终体会到了那些被李家冷漠牺牲的百姓和将士经历过怎样的磨难和挣扎。
他亲眼看着几个年幼的侄儿相继病倒，却无能为力。
他于蓟州落于谢征之手后，便一直被关押了起来，期间也受过刑,瞧着不过一文弱仕子，嘴倒是极硬,公孙鄞亲自去套过他的话，都没问出什么来。
越是明白这些身上那座罪孽的大山便压得李怀安愈沉。
黑面窝头，大多数时候还吃不饱。
李怀安跪在地上磕头，祈求族亲们凑体己钱救几个高热不退的侄儿时，被啐过，也被对李家主家一脉心怀怨恨的族亲拳打脚踢过。
永和十八年年初,李、魏两党谋逆不成，皆已伏法。m.shangyuewu.com
小侄儿死后，李怀安也大病了一场。
可在这年十二月，李氏族人终于抵达肃州时，来时的百余口人，活下来的依旧寥寥无几。
他有些说不下去了，低头时，发现怀中的侄儿已咽了气，终是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意，埋首在侄儿身前，“嗬地哭出声来。
昔年李怀安作为监军去前线督过战他见过那等残像心中也怜悯动摇过可想起祖父说的扳倒魏严是为了让天下更多百姓过上好日子他又冷眼旁观了。
有族亲看到他总是剩半个窝头，留着施舍给去下一个地方遇到的乞儿，干脆直接抢了他的。
“该死的人是我……该遭报应的是我啊……
当真是形销骨瘦，双
稚儿年幼，走不了太多路，一路上都是大人们轮换着背。
新帝继位镇守关外的武安侯回京辅佐幼帝当了摄政王关外蛮族又蠢蠢欲动。
李怀安从不解释什么，只依旧固执地做着这些。
终是他醒悟得太晚。
他挨了一顿打，去河边洗脸上的血迹时，看守他的官差瞧不惯他这副平静泰然的样子，出言挖苦：“李大公子，您自个儿都落魄到这份上了，还假仁假善给谁看呢？合着当年关中大旱，江南水患的贪墨案，同反贼勾结的卢城血案，都不是你们李家一手促成的？
押送这批流放犯人的官差都以为他要挺不过来了，可李怀安偏偏又活了下来，还一路走到了肃州。
好多次李怀安都怀疑自己会被打死在这里但他心里升不起一丝一毫的怨恨。
对着前来劝说他的公孙鄞，只是苦笑：“先生盛名在外，怀安早有耳闻，只未曾想，初见先生竟是如此境地。”
那一夜驿站柴房里，一直传出断断续续压抑到了极点的哭声。
也懂了当初樊长玉和谢征在得知一切都是李家操盘时的愤怒。
公孙鄞看着青袍上布着凌乱血痕的人，缓缓道：“李家已弃了你，这般，值得吗？”
修城墙的苦和累比起城破时死于乱刀和马蹄下又算不了什么了。
小侄儿缩在他怀中，明明已双颊烧到通红，却还是一个劲儿地说冷。
可就是战争这样的人间炼狱李家甚至亲手操纵过一场。
流放之徒艰苦，李怀安脚上的布鞋在离京不到两月，破得彻底不能穿后，他跟着驿站里打杂的老翁学会了编草鞋，那双曾经踩惯了锦靴的脚，在磨出血泡和一层又一层厚茧后，如今穿草鞋也不觉扎脚了。
一群生来便锦衣玉食的人，在被抄家收押天牢时，便以为天都塌了，等真正踏上流放之路，才知晓这世间的苦难多了去了，他们曾经所经受的，压根不算什么。
这便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的流放。
] 李怀安声线沙哑：“在看李家的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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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李怀安对这些讥嘲声一直都无动于衷，只默默做自己的事，一开始官差和随行的犯人还拿他当个乐子，后来不知是不是觉着他的反应无趣，便也懒得再拿这些话去刺他了。
单薄的背脊扛不起那些沉甸甸的厚重砖石不慎摔到在地磕坏了一块砖石监工的官兵便恨不得要吃人鞭子劈头盖脸地落下来被打到的地方似被毒蝎蛰过火辣辣的疼。
官差严苛，每日走多少里路都有严格的规划，走慢了会挨鞭子，那不知什么皮革做成的鞭子，因为常年使用，甚至油光发亮，挨上一鞭，半个肩背都能浮起一条肿痕，几日才消。
新帝继位，为表仁德,大赦天下,最终谋逆的李、魏两家,都只诛了三族,即血亲和姻亲一脉，姥族一脉,爷族一脉。
李怀安心口艰涩，喉间发苦，望着夜幕怆然道：“李家曾做错了很多事，害死了很多无辜的人，小叔在想，那些因李家遭难的寻常百姓，在历经生离死别时，是不是也是这般凄惶无助……
他身上已拿不出一个铜板，想说动族中还藏有体己钱的族人给孩子们凑一副药钱，收到的却也只是一片买惨声和咒骂声。
李家的计谋又轻而易举就摧毁多少个苦苦支撑的家庭。
若不是官差及时制止，怕是李怀安也得伤得几天走不了路。
那个春寒料峭的夜里，他把身上唯一御寒的破袄给高热烧到迷糊的侄儿裹上御寒，自己抱着侄儿靠着驿站破旧的门板，望着门缝外漆黑一片的夜空出神。
肃州边城在几番被蛮族骚扰后守将下令先加固城防李怀安这一批刚至肃州的流放犯人便被赶去修城墙。
官差听得他这番言辞，先是一愣，随即便讥讽笑了声。
但他又默默做了很多事，流放的犯人自己吃食尚且不够，大家为了避免挨饿，一个窝头都得扮成两半，留一半揣怀里饿到不行的时候再吃。
三族开外，九族以内的,全都流放三千里。
李怀安作为李太傅之孙,在五族之内。
水声潺潺，李怀安看着自己在流水中模糊不清的倒影，垂下的脏发遮住了脸上微苦的神情：“官爷说得不错，李家的罪，关系着成千上万百姓的性命，赎不完的。但罪民心中愧疚，比起死了一了百了，还是想替被李家辜负过的百姓，做些事，偿还罪孽。
他们一个来自民间最底层一个少年时便去了军中没人比他们更清楚底层的百姓和兵卒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随行的官差和流放的犯人都只把他当个笑话看，觉着他这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都难保，还有闲心去同情那些乞儿。
这一路，他替随行的不少族人也编过草鞋。
这世间的许多苦终是切身尝过了才明白是何滋味的。
目无神，再也看不到半点曾经那个清贵端雅的李家公子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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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怀安浅笑着答：“二十载养育之恩，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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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内大多都是戍边的兵卒和流放过来的犯人聚留在这苦寒之地的本地人极少。
侄儿病死的那个寒夜他突然就明白了那些因李家的计谋家破人亡的普通百姓当年有多无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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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太傅的儿女们都被判了秋后斩首，李怀安这个李家长孙，成了李家唯一的嫡系，所有被牵连的旁支和五族开外的亲戚，曾经依附李家这课大树，如今树已被连根拔起，面对抄家流放的结局，无一不是咒骂怨恨李家。
他变得寡言少语，通常一天也不见他同谁说一句话。
李怀安一文弱书生手不能提肩部能抗去的头一天便狠吃了一顿鞭子满背鞭痕第二日依旧要被赶起来去修城防。
李怀安徒劳地将侄儿身上的破袄裹紧了些，自己嘴脸都已冻得青白，单衣下甚至能看到凸起的肩胛骨，嶙峋得像是一株快枯死的竹，他轻拍着侄儿的后背，低声安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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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砌这一砖一石的成了自己他终体会到了那些被李家冷漠牺牲的百姓和将士经历过怎样的磨难和挣扎。
他亲眼看着几个年幼的侄儿相继病倒，却无能为力。
他于蓟州落于谢征之手后，便一直被关押了起来，期间也受过刑,瞧着不过一文弱仕子，嘴倒是极硬,公孙鄞亲自去套过他的话，都没问出什么来。
越是明白这些身上那座罪孽的大山便压得李怀安愈沉。
黑面窝头，大多数时候还吃不饱。
李怀安跪在地上磕头，祈求族亲们凑体己钱救几个高热不退的侄儿时，被啐过，也被对李家主家一脉心怀怨恨的族亲拳打脚踢过。
永和十八年年初,李、魏两党谋逆不成，皆已伏法。m.shangyuewu.com
小侄儿死后，李怀安也大病了一场。
可在这年十二月，李氏族人终于抵达肃州时，来时的百余口人，活下来的依旧寥寥无几。
他有些说不下去了，低头时，发现怀中的侄儿已咽了气，终是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意，埋首在侄儿身前，“嗬地哭出声来。
昔年李怀安作为监军去前线督过战他见过那等残像心中也怜悯动摇过可想起祖父说的扳倒魏严是为了让天下更多百姓过上好日子他又冷眼旁观了。
有族亲看到他总是剩半个窝头，留着施舍给去下一个地方遇到的乞儿，干脆直接抢了他的。
“该死的人是我……该遭报应的是我啊……
当真是形销骨瘦，双
稚儿年幼，走不了太多路，一路上都是大人们轮换着背。
新帝继位镇守关外的武安侯回京辅佐幼帝当了摄政王关外蛮族又蠢蠢欲动。
李怀安从不解释什么，只依旧固执地做着这些。
终是他醒悟得太晚。
他挨了一顿打，去河边洗脸上的血迹时，看守他的官差瞧不惯他这副平静泰然的样子，出言挖苦：“李大公子，您自个儿都落魄到这份上了，还假仁假善给谁看呢？合着当年关中大旱，江南水患的贪墨案，同反贼勾结的卢城血案，都不是你们李家一手促成的？
押送这批流放犯人的官差都以为他要挺不过来了，可李怀安偏偏又活了下来，还一路走到了肃州。
好多次李怀安都怀疑自己会被打死在这里但他心里升不起一丝一毫的怨恨。
对着前来劝说他的公孙鄞，只是苦笑：“先生盛名在外，怀安早有耳闻，只未曾想，初见先生竟是如此境地。”
那一夜驿站柴房里，一直传出断断续续压抑到了极点的哭声。
也懂了当初樊长玉和谢征在得知一切都是李家操盘时的愤怒。
公孙鄞看着青袍上布着凌乱血痕的人，缓缓道：“李家已弃了你，这般，值得吗？”
修城墙的苦和累比起城破时死于乱刀和马蹄下又算不了什么了。
小侄儿缩在他怀中，明明已双颊烧到通红，却还是一个劲儿地说冷。
可就是战争这样的人间炼狱李家甚至亲手操纵过一场。
流放之徒艰苦，李怀安脚上的布鞋在离京不到两月，破得彻底不能穿后，他跟着驿站里打杂的老翁学会了编草鞋，那双曾经踩惯了锦靴的脚，在磨出血泡和一层又一层厚茧后，如今穿草鞋也不觉扎脚了。
一群生来便锦衣玉食的人，在被抄家收押天牢时，便以为天都塌了，等真正踏上流放之路，才知晓这世间的苦难多了去了，他们曾经所经受的，压根不算什么。
这便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的流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