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情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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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里灯山锦绣，人潮如海，就在莹莹星河之中，有位身穿白襕的男子似从时光的另一端走来，走向她。那人形容模糊，她只听得他的声音，颤颤的，像是打在芭蕉上的细雨，落于耳畔。

    王楚嫣安静端坐，拿眼瞟了瞟微微隆起的床被。

    "我没事儿，王公子和花玖还好么？"

    王楚嫣神思恍惚地站在窗边，凉意扑面时，神智逐渐清宁。

    "不要嘛，就躺一会儿，我好不容易爬过来，想与你们一同处会儿，姐姐太无情了!" 孙若熙抓着锦褥打滚哭闹，忽然，摸到被褥里面有件衣裳，"咦？这是？男人的衣裳？!"

    王楚嫣捂着砰砰直跳的胸口，说得是她罢？睁眼是那人，闭眼也是那人。

    "你放心，我最多旁敲侧击，打探下，呵呵。" 王员外软硬兼施，加重语调，"嫣儿听话，逢年过节的别扫爹爹的兴。"

    立春过后，乍暖还寒。

    王楚嫣低头看去。

    赵浅真只顾着取出一包已经调制好的药膏，说道:"适才我去孙丫头那儿，也给她敷药，她的脚起了血泡，我还没碰到，她就哎呦直叫唤，不知情的人以为她在受刑呢。不过，我看见若熙的小脚时，心里挺难受，可以想象她儿时裹脚如上刑。"

    彼时，孙姑娘踏着小碎步走入屋，进来就往床上倒去，伸出穿着红弓鞋的小脚转了转。

    她挪动一双白皙的秀腿，左足在昨晚赵姑娘用冰镇与药膏涂抹后好了些，但移动时依旧痛，她嘶了口气，慢慢地穿好棉制裈裤与绢袜，随后披上檀色夹衣与长袄，墨发用碧玉簪子与珠钗简单挽住，小步走去开窗。

    正月十六的火事仿若一场华梦惊骇破碎，令所有人震撼不已。

    不过，这般情梦是第一回做，彼时体内还窜动着一股热火，令未嫁的她心绪不宁，甚至略感羞耻……

    呼吸平稳后，王楚嫣缓缓睁眼，灿若繁花千树的彩灯早已不见。

    "这么早出去做甚？" 王楚嫣疑惑道，旋即心觉过问太多，不免羞臊地咬了咬唇。

    "好。" 王楚嫣点头。

    "哦，这样啊。" 王楚嫣略有忐忑。

    忽觉怅然若失，她怔了一会儿，望向床边，暖冬炭炉吐出最后几缕余烟，化作迷惘回旋于心。

    赵浅真入门，未觉怪异，径直走去打量她的脚踝，慢慢除去药布。

    目光掠过正红的梅花，还有几簇鹅黄明艳的迎春花，转而她望向天际，从这儿，看得到对面阁楼的一角飞檐。

    王员外笑着凝视她:"不是爹着急，而是，立春讲究养阳，爹打算近期，请王公子去孙家酒楼吃个宴席，新鲜的肥羊肉，正好让他补补身子，顺便感激他对你的救命之恩。" 他竖起两根手指，嘴角翘得老高，"已经两次了，恩重如山，必须及时回报!"

    "你在家静养也好，十七与十八日的灯会被取消了，现在京城各处激议，甚至流传某些忧患离奇的说法，猜测有何不祥之兆？众所皆知，龙是帝皇象征，此番官家震怒，命令开封府一边禁止流言，一边严查此案。"

    "楚楚，我回来了。"

    江都，王公子的家乡呢？

    若问她最向往的，莫过于江南。

    .

    果然，王员外像捧金枝玉叶似的将她扶回屋里，且殷勤递上一杯茶，"我的嫣儿看上去有些憔悴，没有睡好？是脚疼，还是过于受惊？" 他关怀备至地将她打量一番。

    "当真？" 赵浅真揉了揉伤处，就听王楚嫣"哎呀"一声叫疼，"果然王姑娘嘴硬，从小如此。"

    孙若熙倏然精神大振，几乎是扑了过来，翘唇道:"我认得，这不是王公子的氅衣么？! 哎呀，瞧瞧这腰间处缝制的，阿嫣你是故意的罢？"

    "怎么会这样……？" 她摸向泛红发烫的脸颊，喃喃自语。

    "不疼了。" 王楚嫣不假思索地应道。

    彼时王员外口中哼着曲儿，手拿算盘，一路哐当哐当，大摇大摆地走来。

    "香儿不知，王公子还是清冷的样子，香儿只敢远远瞧着，不过花玖哥哥看着也不太高兴，平常他为人亲和，今日见到我，只问了一声姑娘你如何了？我说你还歇着呢，他嗯嗯应着就走了。"

    王楚嫣一把夺过，拥到怀里也不是，放到它处也不是，这件衣裳还染了一股她身上的蔷薇花露淡香，她又急又羞地跺了跺脚。

    "浅真？啊! 稍等!" 王楚嫣正好绣完收线头，慌忙拔针                                                ，"等等啊!" 她抬着一只脚跳到床边，将手中的衣服藏到被褥里，迅速扑平后，脸儿绯红地坐回桌边，喘了几口气，"进来罢。"

    "方才我见他们出去了。" 合香将她扶到梳妆台前坐下。

    她打开妆奁，手指轻轻拂过女儿家用的金银珠翠，胭脂红妆，执起那枚梅花花钿。

    连王楚嫣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一次算巧合，接二连三的那是？

    王楚嫣险些喷出一口茶。

    呼，她微微叹了口气，瞥见搭在椅子上的氅衣，她合拢手中的书，转头取了针线做起女红。

    她最爱读游记，譬如欧阳修的醉翁亭记，范仲淹的岳阳楼记，皆是她逛大相国寺的市集时，从书摊淘来的宝。她从未出过京城，然而每逢住客说起外乡各异的风情时，她总听得津津有味，期待哪日，能够云游天下，这也是打理邸店的乐趣，可以遇见来自五湖四海的人。

    回后，王楚嫣心力交瘁地沉沉睡去，次日醒来时，天已大亮。

    就是昨夜贴在额间的花钿。

    《嫁金榜后震惊了》

    "可怜的若熙妹妹。" 王楚嫣感同身受，点头道，"这世事，说怪也真怪，裹脚让女儿家受苦，可这桩苦事却也是高贵女子们的特权，所幸我们这样的，大多数普通女子无须受这无妄之灾。"

    "也是男人的口味怪异，竟然能对畸形的纤足产生念想？" 赵浅真蹙眉摇头，身为医者，且修习道学，讲究顺其自然。

    "若熙你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了？" 王楚嫣噌地站起，惊得赵浅真一个哆嗦。

    那人抱住她，极紧，似要将她揉捏了融合。而她并不惶恐，深知自己等待已久，正欲抬手回应…… 梦境陡然而止。

    见到女儿这回没有说不，王员外直起身，胸有成竹地捋须道:"今明两日，你就留在屋里养好精神，后日，让香儿给你好好打扮下! 女为悦己者容，我要王公子见了你，从此朝思暮想，意乱神迷，非我家嫣儿不娶!" 好一副志在必得的神态。

    话说缠足，在大宋熙宁，元丰之前还很少，这风气是从皇室官宦之家的女子开始，后来民间也有效仿者，不过民女需要劳作，缠足的不多，孙若熙属于特例。

    以前的上元节免不了发生火灾，不过潜火军一向行事有效，在节庆期间更是严防，行动迅速，很少造成伤亡。然而，今年燃火的是宣德门前的灯龙，此事就非同寻常。

    午后，赵浅真过来换药，轻轻敲门:"阿嫣，你没睡罢？"

    "乖女儿，咱们就这么定了! 我走啦。" 王员外生怕她反悔，笑嘻嘻地拔腿出了门。

    "姑娘，我先去盛水，给你梳洗打扮，随后将饭菜送屋里。"

    "爹爹有什么事儿？" 王楚嫣觑见他双目像见金元宝似的大放光芒，直截了当地问道。

    在屋里待到响午，她小步挪动着出来透气，走到红梅树前，折了两条花枝。

    "嫣儿怎么出来了？赶紧回房歇着。"

    王楚嫣单脚跳去，拉扯她道:"起来! 别躺床，我刚换了一袭新罗衾。"

    昨夜姐妹们一同回东水门时，赵姑娘与孙姑娘谈论着火事，同时感慨她与王公子的偶遇。

    她当然不敢想象甚么命中注定，更不敢将方才的梦中人与王公子联系到一块儿。

    天哪!

    如梦如幻的杏花微雨，杨柳扶风，青山隐隐水迢迢。

    合香敲门入内:"姑娘起来了？主君嘱咐说让你多歇会儿，所以我没有叫醒你。" 合香上前搀扶，"姑娘的脚还伤着呢，小心些。"

    "看着肿退了些，淤血渗出，你感觉怎样？"

    "欸？" 孙若熙满头雾水地看过来，"你们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罢？"

    她一边细心换药，一边嘱咐后续要注意的，并聊起火事。

    朝思暮想？意乱神迷？

    "还有呢？" 王楚嫣晓得他的真实目的。

    她阖目喘息，一袭如瀑的墨发散在起伏的胸前。

    瞧见阿爹笑得心花怒放，王楚嫣就知他打了什么主意。

    这一瞬，她似乎又感觉到那人微颤的指尖触及自己的手心，还有那人宽阔坚实的胸膛，这是她平生第一回与男子如此亲近……

    这两日，王楚嫣得了清闲，静坐窗前，焚香品茗，手捧书卷。

    昨夜的火事令她惊恐之余，也在心里扯出千丝万缕，体内那股无名之火又开始作怪，痒痒的，四处流窜时，令肢体产生一股奇特的酥麻感，王楚嫣双手环于胸前，凝视镜子里面那位楚楚可人儿，轻嗔道:"就你胡思乱想，自作多情。"

    因为做了一个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