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画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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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画师湿笔后，于纸上寥寥几笔，便绘出一幅疏淡写意，栩栩如生的画。

    "请张先生指教。" 王楚嫣好奇聆听。

    她醉意微醺，脚步亦有些轻飘飘。

    张择端再三道谢，又与王楚嫣送别。

    回途中，这场偶遇令王楚嫣格外欢喜，合香不懂画，见姑娘高兴，也笑应道:"真是缘分哦，于人海中相遇。姑娘，话说喜事接二连三，说不定马上又有其他好消息喏!"

    张择端平易近人地笑道:"我说话不会绕弯儿，所以经常得罪人。好，就是好。" 随即他总结道，"总之，诸如此类，画选之所以难，因为即要贴题，又要做到画中有诗，还要构思巧妙，不落俗套，故何其难也!"

    他意犹未尽，觉得言辞不足以表达，干脆从袋子里取出纸笔，兔毫笔端还有干墨，于是他拿笔往杯中探去……

    张择端露出惊讶之情:"王娘子，不错啊! 从画中可见，你的性情也颇为自然洒脱。"

    女店主在旁悄悄倾听，忽然热切回应:"功夫不负有心人，张先生一定会得到官家赏识的!"

    王楚嫣明白她的心思，却也顾不了许多，问她要了两杯沉香饮。

    崔车夫近前:"王娘子，桥路通畅了，是不是该回去了？"

    "方才提及画学的选举，说难很难，但也颇有趣，我常听画友们说起这些事。" 张择端掰开一张乳饼，津津有味地边吃边道。

    张择端摇头晃脑，激情澎湃地说完，连连赞叹。

    其中就有女店主，站于一旁，低头观看。

    "张先生，小女子很想再买几幅你的画作，下回我去大相国寺时，望能拜访你。此外，我们王家客栈就在东水门城楼内，离这儿不远，张先生哪天路过的话，请务必进来坐一坐!"

    他啧啧几叹，抬起一双明亮有神的目光，须臾又笑道:"世人各有所长，比如我，喜欢画画，坚持下去便是了，去做别的也做不好。"

    "这个，恐怕不容易。" 张择端迟疑地摇头，"因为官家给予图画院各种优待，召试者人才济济，都以入院为荣。崇宁三年时，官家改建画院，在国子监增设''''画学''''，还以科举方式选拔绘画人才，如今想入画院，更是难上加难。"

    张择端宽慰道:"没事，说说无妨。"

    张择端乘机向女店主拱手作问:"在下能否继续在此待一会儿？我想把方才撞船的场景简单画录，忘记就遭了。"

    "王姑娘，下回再来啊!" 女店主回身，热情邀道。

    他们抵暮而归，入到东水城后，王楚嫣又去了一趟赵浅真的府邸，送寒食礼物，并絮叨方才的幸运邂逅。

    王楚嫣走上马车后，掀帘往饮子铺看去——

    女店主招待完其他客人后，快步回到桌前:"这位姑娘试试罢!"

    不过张择端没有察觉旁人的注视，依然沉浸于绘画中。

    "有一回，考题是: 野水无人渡，孤舟尽自横。"

    张择端停顿讲诉，侧头看来:"王娘子觉得，根据此题，你会如何作画？"

    哎呀，这是茶水欸! 王楚嫣来不及阻止他。

    张择端边说边重重地拍了拍桌子，引得周边人转头看来。

    如今，翰林图画院的待遇好极了。

    这些她都是第一回听说，颇觉新奇，众人皆道文举难，没料到画选也这般不易。

    王楚嫣不好推辞，羞涩道:"小女子不才，瞎说几句，张先生莫笑话。" 她沉思道，"我可能会画一片空旷的水岸，然后在岸侧，画一只无人的空舟。"

    "承蒙王娘子喜爱，在下深感荣幸!" 张择端偶遇赏识之人，激动不已，解释道，"张某之所以绘民俗画，既是自己喜欢，也因为觉得再怎么努力，在花鸟上，超越不了黄荃、黄居寀父子的精工富丽，也无法比肩崔白、吴元瑜他们的自然真趣，更别提李成等名师的山水画，还有后来的文士画，由苏轼、米芾等前辈推崇，尤其讲究书画之情韵。"

    女店主眼疾手快，赶忙撤走黑水杯，贴心地递来一只盛水的小碟子，"张画师请用碟子里的水，干净的。" 并送上新香饮。

    "竹锁桥边卖酒家？那次画选更是妙!"

    这次他不再为难人，自己边画边说道:"多数人会注重，踏春归来的骑马者，或者落花，但有一位想法独特! 他画了一匹奔驰的骏马，马蹄后方有数只蝴蝶飞舞追逐，巧妙表现出''''花香''''意境，理所当然，这位就入选了!"

    王楚嫣关切问道:"张先生才艺独特，为何不试着进入翰林图画院？"

    张择端恭敬谢过，将手往衣衫上随意擦了擦，就着茶水，欣欣然地吃起枣锢、麦糕之类的点心。

    王楚嫣与张择端作别。

    再回客栈时，已是初更。

    王楚嫣觑了她一眼，方才这位还对张画师露出鄙夷之色，此刻，眸光好奇且带着敬佩。这位姑娘长得挺秀气，许是因为辛劳，经常蹙眉，印堂上硬生生地皱出了悬针纹。

    天色渐晚，拥挤的虹桥逐渐疏缓。

    周边瞩目众多，好奇者探头走近。

    月淡星稀，晚风拂过，她独自停驻在街头，没有发觉身后有人正在急步靠近。

    在他们的鼓励下，王楚嫣踌躇地接过笔，左手挽袖，蘸墨湿笔，以中锋劲勾竹林，配以侧峰，并顺逆相交，滚墨兼破墨，柔荑游走之下，现出一副简致生动的水墨竹林，酒幡。

    "所以我觉得，既然来到繁华的京城，不如绘些舟船往复、飞虹卧波、城郭风光、闹市街景，就当记录如今的节物风流。希望有一天，我能将汴京的盛世锦绣都给画出来!"

    "一般画者会关注于酒肆，以小桥流水、竹林作陪衬。然而那次的魁首，名叫李唐，他在青翠的竹林中，惟独画一酒幡，上面仅有一''''酒''''字，妙! 真是妙!"

    王楚嫣红脸歉道:"张先生笑话了。"

    彼时张择端已经全神投入，正在伏案作画。

    "别客气，张画师爱待多久是多久，今儿这张桌子归你了!" 女店主利索地撤去茶水。

    "还有次画选，诗题为，踏花归去马蹄香，又该如何创作？"

    王楚嫣恍悟道:"我好像有些明白了，何为诗画合一。"

    "真巧!" 王楚嫣万分惊喜，"去年，有日我经过资圣门，见到几幅市井风情画，眼前一亮，颇感亲切，原来是张先生的大作! 自来画花鸟、山水的人居多，民俗画少之又少。"

    王楚嫣与他聊话后，得知张择端现居大相国寺，为寺庙作壁画谋生，时而也卖画，她曾经在佛殿的书画摊买的汴京民俗小画，既是张择端所绘。

    《嫁金榜后震惊了》

    图画院与天文局、书艺局、医官院皆受翰林院管辖，合称四局。众所周知，官家徽宗挚爱书画，还将画院提到首位，书院次之，画院还设待诏、祇侯、艺学、画学正等职衔，有着丰厚的俸直。

    .

    话语间，张画师的肚子咕噜直响。

    "那人别出心裁，在野水空旷之中，画了一小船，舟尾有位摆渡者，卧吹横笛。如此诗情画意，真是妙极!"

    张择端娓娓而道:"官家喜爱绘画，经常到画院审阅，授课，甚至亲自编制课程，并且出题，监考。官家认为，学画者，需重视古人的格法，溯晋、唐之风，即要形似，亦要神似。画技固然重要，也需能诗善书，所以他要求画学生们习练[说文]、[尔雅]、[释名]等课，如此才能绘出诗情画意。" 他摇首轻叹，"可惜我不擅诗书，而入画学的考试，官家常以诗句命题。"

    王楚嫣心悸了下:"小女子学识浅薄，哪能答得上来？"

    他不修边幅的模样，不知是生活拮据，或者活得随意？不过显然他不太在意别人的目光，只管自己高兴。

    他们就坐后，女店主投来狐疑的眼神。

    她擦去额头的细汗，取下后背的襁褓，将醒来哭闹的娃儿抱在怀中轻轻摇晃，随之绽开笑容，霎时，略显干黄的脸庞焕发光彩。

    张择端含笑颌首，将笔递来:"王娘子要不要试一试，画出方才我描述的竹林酒家？"

    张择端连声应诺:"一定，一定! 多谢王娘子。"

    王楚嫣头摇得似拨浪鼓:"小女子好奇书画，但根本拿不                                                出手，仅儿时学过一丁点。"

    不过很快他又继续沉醉于画中，一边研墨一边聊话。

    笔上的墨没了，张择端取出自带的墨砚。

    "我与王娘子想得差不多!" 张择端吃完美味的乳饼，抹了抹嘴巴，爽朗笑道，"大半人皆会如此作画，纸上无人，最多画只拳鹭，或栖鸦之类，然而当年有位参选者，别出心裁!"

    但凡涉及画，张择端便兴高采烈，侃侃而谈。

    "适才我断断续续地听你们说话，真有趣，长了不少见识呢! 原来官家那么重视画院，他还要理政，忙得过来吗？我父亲也曾喜欢绘画，可惜时运不济，画了一辈子……" 话未说完，女店主一边抱着娃儿，一边又去忙碌照料新客。

    "啊! 在下很抱歉!" 张择端从云里雾里回过神，连忙向女店主道歉并致谢。

    王楚嫣忙让合香从车里取来寒食小吃，带着张择端走到桥边一家饮子铺。铺子很小，三四张桌子，只一年轻女店主，头梳高髻，腰系青色花巾，作寻常酒家女打扮，还背着个襁褓中的婴儿，显然是为了生计，卖香饮子如沉香饮、丁香饮、泽兰香饮、紫苏香饮。

    真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