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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不是马贼,是叛军。”

    赶车的郑泰松了口气。小姐这一路身体就不大舒服,方才事发突然,他只能拼命勒马改道,调转方向猛了些,颠簸时听见车厢里的动静,小姐应该是撞到了哪里。

    霁阳。这个名字唤醒郑来仪脑中的记忆。

    她此时穿了一身湖水绿的及踝长裤,外罩着件缺骻觳纹披衫,下摆开叉,脚上一双软底透空的锦靴,是便于出行的装束。

    郑来仪动作轻盈地扶着车窗,踏上轮辐,一伸手从车顶毡布上拔下了什么东西。

    郑泰都忍不住暗叹一声“好俊的身手!”

    “……我、我没事,”她闭了闭眼,只觉马车外的声音熟悉,滞后了半晌方应声,“——泰叔?”

    郑泰语气焦虑,莫不是方才那一撞把脑子撞坏了?来仪小姐一向聪明,若是有个好歹,可怎么和老爷夫人交代……

    郑泰忙将箭簇接过。这是一支空心有銎式的双翼簇,多见于北部游牧民族,是大祈北境几个军镇常用的制式。

    “只是撞了下脑袋,没有大碍。外面怎么回事?”

    她急促地倒气,过了许久才意识到那疼痛并非从心口传来。

    他们从蓁州一路北上,此刻正位于山南东道,往北不到一百里便是扼南北要冲,与玉京不过肘腋之间的重镇霁阳。

    骏马高声嘶鸣,被郑泰奋力勒住,焦躁地来回原地踏步,在泥泞的山道上踩出一片蹄印。

    她语气犹豫起来。

    “报信?”

    郑来仪视线随着那白马上的男子移动,面色隐隐发白。

    郑国公拗不过最宠爱的小女儿,哭笑不得地应允了,只叮嘱郑泰轻车简行,莫要节外生枝。

    郑泰也跟着翻身下车,无措地道:“您说什么?叛军不是应该还在北境,怎么会跑到关内来?小、小姐,你——”

    郑泰看着渐暗的天色,眉头紧蹙。虽已是春末,天气转暖,他却出了一身冷汗。

    他压低声音,“小姐,看来这便是贼人一路追击的目标……”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她掀开帘朝外望。

    现在想来,真是个错到离谱的决定。

    “往东,淮南道,去荷州。”

    他脑中如一团乱麻,也无暇去想为何这位国公爷平日捧在掌心、头一回出远门的嫡小姐,突然跟变了个人似的,生出这运筹帷幄的果决气度。

    “小姐……”

    去哪里搬救兵呢?

    好在她除了反应迟缓了些,声音听上去并没有太大的异样。

    《非梧不栖(重生)》

    蜿蜒山道上,有马蹄声回荡于山谷中,逐渐逼近他们所在。

    郑泰不由得转头看向身边的人。

    贞端十三年,北境军阀段良麒率麾下二十万大军举兵南下,以勤王之名起兵作乱,史称“麒临之乱”。如今,这场叛乱已经进入了第八个年头。

    郑来仪转头看向郑泰,她眸中倒映着火红的晚霞,视线却冷如冰霜,看得郑泰心中一凛。

    “小姐!小姐你还好吧?!”

    “我也不知道。”

    郑泰一凛,这二人正是方才意图拦截他们的叛军。

    再看那持弓的,背负的箭筒里只剩下寥寥几支黑羽箭。

    “——我们分开走。”

    贞端二十一年,自己竟重生在了七年前。

    郑来仪沉默不语。

    郑来仪深吸一口气,换了副语气:“泰叔,如今情势危急,叛军力量我们一无所知。霁阳乃天下喉襟,如若落入敌手,段良麒便能亲手扼住我大祈的脖颈,届时麒临军直入中州,不止你我,整个大祈都将沦为焦土。”

    郑泰的手握紧了刀把,他年轻时曾于军中服役,知晓郑来仪所言非虚。但真要此刻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山中抛下年幼的主人,他无论如何也下不了决心。

    披衫对襟处用系带扣在一处,露出脖颈以下一片光滑如瓷的雪白肌肤。

    郑来仪掀开车帘,干脆利落地下了车,在山道上站定,转身望向来时的路。

    “对。叛军人马不多,对我们一击即走,显然是意识到我们并非他们的目标,应当只是从关外攻入的先头部队,只要援兵及时赶到还来得及,所以要快——”

    在郑来仪                                                沉默的间隙,郑泰疑惑着出声:“那,他们的目标到底是谁?”

    “小姐!你没事吧小姐?!”

    郑来仪转过头来,沉声:“泰叔,我们不能继续坐车,目标太大容易引人注意,你赶紧骑马去报信。”

    郑泰心生不详预感,也跟着转头。

    郑泰咬着牙,“——那帮贼人神出鬼没,只冲咱们射了一箭,却又没有靠近,或许是去招呼同伙……这原路线不能再走了,咱们眼下只能赌一赌!”

    脚边的酸枝箱匣被撞得脱离了原位,木匣的棱角包镶着铁叶,郑来仪伸手按在额角,恍惚了许久才确认自己方才应该是撞到了这里,才疼得钻心。

    郑来仪继续沉默。

    郑泰见状赶紧提步跟上。他抽出腰间佩刀,分开齐腰深的杂草,一边走一边警觉地扫视周遭环境,不让郑来仪脱离自己的视线,突然脚步一顿。

    外面天色渐暗,马车正疾驰在野草丛生的山道上,远处山势奇谲,森耸连云,看方向,他们已经脱离了大道,正朝着大山深处趋近。

    黑马上是两个劲装短打的汉子,其中一人手持弓箭,另一人手中的鞭子挥出了残影,低吼出声:“休想跑!给我拦住他!!”说话的人操着十分明显的奉州口音。

    因为前方的郑来仪停了脚步,缓缓回过头来。

    是方才贼人追赶时射出的一支黑羽箭。郑来仪将箭递给郑泰,抿着唇示意他看。

    郑来仪在剧痛中猛然睁眼。

    郑来仪见郑泰虽不再反驳,却也梗着脖子并不挪步,长叹一口气,转身走下了山道。

    这八年里,大祈的驻军在北境与叛军胶着对峙,以无声而惊人的速度日渐消耗着大祈王朝百年积攒下的家业,而中州百姓却并未如何体会到战争的可怕——关内依旧维持着太平景象,传至玉京的战况大多是捷报,顶多成了百姓闲时随口一提的谈资,民众大多认为这始终被拦在关外的麒临军成不了大气候,总有一日会被朝廷一举歼灭。

    “啊?今年是、是贞端廿一年啊……小、小姐,你没事吧?头疼得很厉害么?”

    前世的情形如潮水般涌进大脑,那被匕首刺中的地方,当下并无半分异样。

    郑来仪抚住胸口,呼吸节奏慢了下来。

    他是行伍出身,也算颇有胆识,老爷夫人放心将小姐交给他,由他陪同出来游历这一趟,他便是拼了这条命,也必须把小姐全须全尾地带回去!

    可她的语气并不像一无所知。

    马贼?郑来仪一怔。

    “他们都已经到了这里,那玉京岂不是……”

    郑泰转过头看向郑来仪,见她面朝北方站着,面容沉静,不知在想些什么。夕阳如火,橘红的光照在她精致的脸上,竟隐隐有几分肃杀之气。

    郑泰激动的声音被郑来仪冷厉语气喝止住。

    郑泰焦急道:“这一路都走的官道,没料到这些马贼如此大胆,跟了咱们一路,方才竟堂而皇之露了相!”

    “郑泰。”

    “是麒临军……他们真的,攻进来了……”郑泰声音发颤。

    她在车厢中颠簸着,头脑一时清明。这帮人绝不是什么剪径抢劫的贼人。

    郑来仪身居玉京,自小长于岁月静好的高门深院,也是被假象欺骗着的皇城百姓中的一员,才会在这一年得知管家郑泰要回蓁州老家盘点生意时,找父亲纠缠了一通,说是长日里闷在府中,头发里都要长菌子了,想趁着泰叔南下的机会,一道去散散心。

    “荷州?荷州距离这里二百余里,就算老奴急行军,骑马一夜方能赶到,小姐你怎么办?”

    这下遭到郑泰断然拒绝,“不行!老奴势必要保证小姐周全,这荒山野岭,老奴说什么也不能离开——”

    郑来仪缓缓放下车帘,捏了捏眉心,半晌才道:“泰叔,如今是何年份?”

    车厢外传来急切的喊声。郑来仪的手按在头上,动作依旧迟缓,将周遭环境来回打量了三遍,才意识到自己正身处一辆颠簸的马车内。

    山道尽头很快现出形迹:一共三骑马,白马领先,后方两骑黑马在二十步之外紧追不舍。

    他心猛地沉了下去,迎着夕阳细看那金属箭头,依稀分辨出篆刻的一个“麒”字。

    被这二人追着的人一身圆领青袍,皮革束带勒出劲瘦流畅的腰身。此人御马的本事极为高超,上身压低紧贴马背,一手持缰,仅凭破空的风声判断后方箭矢的来向,一双修长的腿夹紧马腹,灵活的控制着战马的方向,在山道上从容避让,速度却不减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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