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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来仪的心跳逐渐平复,垂眼看见男人手背上缠着白色的绷带,只露出森然凸起的骨节。

    他的话不多,低沉的声音莫名叫人安心,郑来仪在这样的安全感包裹下渐渐松弛下来,马儿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她不曾有过这样的感受。叔山梧如同一阵自由无羁的风,而此刻这阵风却为她停留,温柔地将她包裹。

    “别慌。”

    叔山梧不紧不慢:“方才在下便发现了,郑小姐的骑术颇为老练……倒有几分胡人骑兵驭马的味道,也不知师从何处?”

    “告诉马儿,你准备好了。”

    七日后叔山梧不声不响地回来了。归家时正看见新婚妻子在近卫的陪同下笨拙地学习御马,将手中长刀一扔,翻身上了她的马背。

    那时她便想,若是再遇到这样的情形,自己陪着他一起就好了。哪怕是骑着马默默跟在行军的队伍里,能看见他也好。

    郑来仪镇静心神,腹内盘算措辞,再开口时寻常不过的语气:“——我看它造型别致很是喜欢,也想要一把,不知二公子是从何处得来?”

    她看不见新婚丈夫的脸,只能听见他沉稳的声音在耳边,教她夹紧马腹,放松胯骨,随着马儿的节奏起伏。

    等二人回到房中,叔山梧将一只小巧的白釉盒递到她手里,郑来仪则报以疑惑的眼神。

    叔山梧手里捏着白釉盒,意识到她从来不是什么温顺内敛的小白兔。在无人可见的地方,她的直白甚至让他难以招架。

    郑来仪突然生出一种要较劲的心思,将那白釉盒塞回叔山梧手中,直勾勾地看着他:“……我不曾用过,不知怎么用——不如,郎君来帮我?”

    叔山梧纠正她的错处,与往常展露出冷冽刚硬的样子迥然不同。

    她头一次从叔山梧的脸上看到了窘迫,心中暗自满意。

    叔山梧冰冷的眼神如同一剂猛药,将郑来仪的求生意志唤醒——她好不容易才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若真在他的面前被马拖死,实在是太冤了!

    比起因陌生而带来的紧张感,身后的这具熟悉的男人躯体更让她不适。

    他面色虽然平静,但手中已微微起了汗,光滑的釉面在掌心缓缓滑动,抿唇朝着榻沿坐着的人走了两步。

    他的腿比郑来仪长出一大截,贴着她的腿,牢牢地紧贴马腹,乌霜在他的控制下如同上了紧箍咒,比起方才不管不顾的撒欢劲头,此时虽然驮着两人,却明显乖顺了许多,只是速度依旧很快。

    叔山梧扬了扬眉,“怎么?”

    郑来仪无心感受马的情绪,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身后的男人身上。

    天边突然飘过大片厚重的积雨云,一时遮住日光,周遭顿时暗了下来,显得男人的面色也有些阴沉。

    想起那时红着脸装睡的自己,郑来仪胃里一阵翻腾。她知道自己此刻的脸也如那时一样,若是有什么法子能够阻止身体本能的反应,她会毫不犹豫去做。

    她的手冰凉,身体却如高烧一般热得吓人,前世他第一次教自己骑马的记忆如潮水般无法阻挡地进入脑海。

    叔山梧似乎并未察觉她的紧绷,他始终专注看向前方,双腿抵住她的膝弯,镇静的声音响在她耳际。

    她那时一身男装,薄施粉黛,可是一双眼亮晶晶的,如同天上闪烁的星辰。

    男人低沉磁性的声音突然响起,叔山梧有力的指令如同沙漠里吹来的一阵风,引着她的马调转了方向。

    自大婚之夜,她便始终未能见到自己的丈夫,她一直以为叔山梧是因什么紧急的军情,不得不一声不响地离开,一颗心七上八下,全部系在他身上。

    他皱了眉,他们居然让她骑这一匹马,还是驏骑,不知是马场上的人不懂轻重,还是这郑四小姐胆子太大。

    ……

    可是眼下她只能咬紧牙关,等着脸上的热度退去。好在叔山梧的手也适时松开了她,默默执起缰绳的另一端。

    郑来仪望着他逼近的身躯和突然深邃的目光,没来由地瑟缩了一下,而后听见他低低嗤笑了一声,游刃有余的语气:“那便等为夫换好衣服就来。”转身大步入了内室。

    郑来仪猛地睁开眼,叔山梧也正看着她,撮唇一句简洁的哨音收尾,纵得乌霜毫不犹豫地朝他跑了过去。

    “放松,感受它的节奏,告诉它,‘我能跟得上你’……”

    到最后被他从马上搀扶着下来,她才红着面看向叔山梧。

    直到伸进了她的靴筒。

    《非梧不栖(重生)》

    郑来仪心一沉,原来他早就发                                                现自己靴筒里藏着的东西。

    “别动。”

    半晌叔山梧低低笑了一声,翻身下马,仰头看着马上气鼓鼓的人,好脾气地朝她伸出手,要扶她下马。

    “那把匕首……”

    这是他们第一次以夫妻的身份相处,她尚需要适应,他怎么可以在说起如此私密的话题时这样自然寻常。

    叔山梧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她将自己视作空气,昂首挺胸地往回走。略勾了勾唇,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前面的人却突然停下脚步,不甘心地转回身来。

    “羊脂。一开始骑马适应不了马的节奏,会有些不适应。每次上马前厚敷一层,会好得多——”

    她强迫自己不再往叔山梧的方向看一眼,手脚的力度和幅度都不足以控制住乌霜,她绝望地闭紧眼睛,只求死也要死在马上。

    她半边身子几乎倒悬在马背的一侧,这时,一只有力的手臂稳稳拦住了她的下坠之势。

    可尚未平静多久,叔山梧的左手倏然抓紧她手臂,身体倾向了一边,郑来仪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他握住了右侧小腿。

    那边厢李德音已经翻身下了马,几度想要朝着郑来仪的方向跑过来,都被黑马的癫狂之势无奈吓退。

    身后人突然沉默,一时气氛僵滞。

    叔山梧在一瞬间迅捷翻身上马,坚实冷峻的身躯紧贴在郑来仪后背,如同迫人的山。

    注意力一旦转移,身体也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郑来仪很快重新适应了马儿的节奏。

    郑来仪被迫听话,她也知道此时不能动,乌霜刚刚适应了自己的姿态,若是不管不顾地乱动,很可能重演刚才的局面。

    龙鳞匕首被叔山梧握在手中,寒光一闪,利落地割断了郑来仪靴子勾缠在马镫上的流苏,而后他反手将匕首收回了怀中。

    他耐心地告诉她:“马眼中的世界,和你是不一样的。它们既聪明也敏感,可以感知到你的情绪,包括你的害怕,你能感知到它么?”

    就在郑来仪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的回答伴着风声传到耳里。

    他声音带着凉意,垂眼看她时微微泛着波澜,“——你试试,我去更衣。”

    “别动。”

    叔山梧的手指修长,手掌包裹住她整个小腿侧面,沿着柔软的腿腹寸寸下移。

    乌霜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郑来仪的身体下意识后仰——这是让马停下的信号,她的后背再次顶住了男人宽阔胸膛。

    等他再出来时,榻上的人已经睡着了。气息绵长,双颊还泛着酡红。

    她下意识要勒住马,却抵抗不住马儿的力道,马儿被勒得吃痛,在就要靠近叔山梧时被迫狠狠调转过头,以极不服气的焦躁朝着相反的方向迈步,马背剧烈地颠簸起来,郑来仪瞬间失去了平衡。

    “你在开什么玩笑?”

    “你下去啊。”声音中的愠怒显而易见。

    叔山梧一动不动。郑来仪想动也没办法动,于是不得不开口。

    扯谎

    她挣了挣,想把手抽开,却遭到更紧密的控制。

    “椒椒!!你别急啊……椒椒……我、我来了——!!”

    因为多出的一人,马背上空间局促许多,郑来仪整个身体都绷紧了,似乎是紧张。

    初学骑马者,马背与身体摩擦最多的地方会觉得不适,严重者甚至会受伤。郑来仪下马后,叔山梧察觉到她走路时姿势异样,便差走了跟随的侍从。

    郑来仪下意识转头过去,然而二人距离实在太近,她稍微一动他的鼻息就在自己脸颊边,却偏偏没有半分让开的意思,于是重又恨恨地扭过头去。

    花襜裙下绉纱长裤轻薄如纸,男人掌心的温度隔着仿若无物的布料熨至肌肤。郑来仪咬着牙要骂他轻薄,却因着他接下来的动作无法出声。

    听话的人却面红过耳,一时忘记了身体的不适,抬眼看向面色平静、似是毫无半分旖旎心思的叔山梧。

    郑来仪宁肯摔死也再不想碰他半分,抓住马背上的鬃毛手脚并用地爬下了马,虽然动作略显狼狈,却不妨碍她气鼓鼓地架势十足。

    “……是母亲给我的。”

    郑来仪闭了闭眼,从耳垂到脸颊都在发热,与之相反的是自己颤抖的手,凉得如同湖底的寒冰。

    叔山梧的眼神落在郑来仪的马上——这匹乌霜自幼马时便被他亲手选中,此马性格高傲刚烈,经过几个驯马师都未能将它完全驯服。

    “你——!你做什么?!”她欲甩开他的手,却被死死的按住。

    马儿终于停在了十余里之外。马背上的二人却如同静止了一般。

    那是她与他成婚之后第一次相见。

    “我看二公子才是骑术精湛,或许整日混迹胡人之中,驭马亦如他们一般娴熟自如!”

    他的气息,他的声音,他的味道。

    郑来仪咬紧牙关,拉住缰绳的手攥得死紧,她已经接近脱力,纵然记忆里有娴熟的驭马技巧,却因这具刚满十七岁的身体感到力不从心,无论是力道或是四肢的长度,都不是这匹高头大马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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