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菩萨（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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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绮心有预感，答案恐怕是后者。

    她看向面前密密麻麻的屋宇，似乎每一栋都长得一模一样，当务之急是找到蒋氏的家，获得更多的线索。

    姜绮摸了摸那把刀。在厚厚的血垢下，有一道长而清晰的血槽，放血用的。

    姜绮凑过去看，看见两行被雨水糊开的大字：

    再下一家，是“玉帝乘龙临凡世，观音驾云送子来”，横批“得偿所愿”。

    蒋氏的家不大，院子也只有十几平米，作为杀猪匠这样以院子为主要工作场所的职业来讲，有些过小了。

    “哒哒哒哒哒……”

    她又去看下一家，写的是“天赐麟儿全家乐，户迎贵人满堂辉”，横批“喜得贵子”。

    找到了。

    被丢弃的女孩多到改变了塔的名字。

    忙到桌子被猪血染色也不是不可能。

    她觉得这段路曲折难行，是认为自己不可能从观音庙回村，还是不可能从村里到达观音庙？

    她只是条件反射地张望，看见层层叠叠的屋舍后露出来的那道塔尖的那一刻，她清楚，她的担忧成真了。

    所以这条山路并不是的确如此漫长，而是蒋氏潜意识里认为走出这片黑暗难如登天。

    姜绮看向了手里的刀。

    她家没有男性？

    “沈越，”她声音嘶哑，“蒋氏不止一次走这条路，往返于村子和观音庙之间，是或否？”

    姜绮喘匀了气，握紧刀柄向前几步，眼前是成片的村舍。最前方立着一块石碑，她凑近看了看，上面深深地刻着三个大字。

    这家真的没有男性。

    “是。”

    抬头一看，横批：“菩萨驾临”。

    冷寂的、粘稠的、贪婪的黑，把一切颜色一切声音都囫囵吞了下去，只有姜琦自己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沉重的脚步声，孤零零地回荡在山路上。

    姜绮竭力睁开眼，在一片模糊中极目远眺，但远处，再远处，视线所及永远是望不到头的黑。

    姜绮跑到厨房，水槽前有整间屋子唯一的镜子。镜子前还摆放着杯子和牙刷，显然这里就是日常洗漱的地方。

    “是。”

    姜绮握住刀柄的那个瞬间，眼前的黑突然散开了。

    “是。”

    ……也是。

    她不知道。

    蒋家村求的都是男孩。

    好像幕布被拉开，明亮的月光重新洒下来，照亮了整条山路。

    女婴塔。

    蒋氏恨到杀人的原因是她的女性亲属，比如女儿或者侄女被丈夫之类的家人强行丢入女婴塔了吗？

    她愣了愣，用力推了推旁边屋子的门，却没有推开。

    而姜绮，或者说蒋氏身材瘦小，只有一米六出头。就算比她的尺码再大一码的衣服也不是一般男性可以穿的。

    ……多久了？

    可姜绮到达房间时就位于观音庙。蒋氏最后还是离开了村子，并且很可能是在村民们的疯狂追杀下逃离了那里。

    “夜来金星入玉体，晨时童子摇篮中”。

    不管多少，她都会杀了他们。

    女婴塔原来叫弃婴房，一开始只是用于扔畸形、病逝婴儿的平房。后来随着重男轻女思想的不断加深，越来越多健康的女婴也被活生生地丢入。为了阻止她们爬出来，房子越修越高，最终成为了一座座耸立的高塔。

    她必须快点离开这条山路。

    她是怎么离开的？

    汗水混着血从发梢滴下来，流进眼睛里。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分泌，她什么都看不清。

    这是一把杀猪刀。

    冰凉的空气一涌入灼热的肺管，嗓子口就挤出奇异的“嗬嗬”声。她感觉自己宛若一只声嘶力竭的破风箱，连呼吸对疲惫至极的身体而言都是一种负担。

    因为她有刀在手。

    只要姜绮搞清楚蒋氏是怎么成功的，她就能知道如何逃离山路，从观音庙抵达村子。

    “她认为最后一次前往非常轻易，不会受到任何阻碍，是或否？”

    因为她会杀了他们。

    “她最后认为这条路短暂……是因为她杀了那些阻拦她的村民，是或否？”

    在蒋家村，一位女性杀猪匠必然是倍受歧视的，这也可能是她暴起杀人的原因。

    其次……

    可杀猪匠在农村一般是男性从事的职业。

    蒋氏最终有了来往两地的信心和勇气，因为她不再是过去被控制的自己了。她有力量，能自己杀死自己的仇人，踏上这条曾经以为走不完的路，逃离曾经以为出不去的地方。

    姜琦一个人狂奔在漆黑的夜色里。

    这些房间都是海龟汤叙述者的精神世界。如同妻子因为产后抑郁下意识把女儿异化成猫一样，海龟汤叙述者的意识会深刻影响到房间的组成。

    未出嫁的女儿应该与父母同住，可蒋氏似乎不同。姜绮在厨房里找到了很多做好的花馍，蒋氏一个人是吃不完的，她大概是想做好了送给父母，但还没有送出去，事情就发生了

    ……还有多久？

    农村，半月形长刀，血槽。

    死一般的寂静。

    之前认为不可能抵达，之后又认为咫尺之遥。曾经阻碍蒋氏离开村子的东西消失了。

    这样极端的想法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姜绮不敢细想。

    蒋氏家以杀猪为生。

    “沈越，蒋氏是一位女性杀猪匠，是或否？”

    蒋氏身为女性，能一刀砍了送子观音像的女性，必然厌恶蒋家村去女留子的风俗，所以她家的春联内容很可能不是求子。

    “蒋家村。”

    不同于上一个房间中对她没有恶意的透明人保姆，这些村民明显与蒋氏不死不休。她不知道如果自己被村民杀死，结局是房间格式化还是她命丧当场。

    她现在就是蒋氏。蒋氏自己回自己的家，难道还不给她进去？

    她仔仔细细地翻了翻，没有找到剃须刀，甚至连刀片都没有。

    姜绮打开柜子翻了翻。里面的衣物颜色都很暗淡，无法从款式分辨男女；衣料也偏薄，每一件看上去都浣洗过非常多次。

    “是。”

    更何况，从衣着来看整间屋子里只有一名年轻女性的生活痕迹，蒋氏很可能是独居，她如果没有丈夫，她的职业就大概率是继承自她的父亲。

    “她‘从村子不可能到达观音庙’的印象不是在最后一次前往中形成的，是或否？”

    “是。”

    家家户户贴春联，房间的背景是春节前夕。这时候农村杀年猪的很多，杀猪匠的工作也最繁忙。

    她从木门门缝里看去，里面有一个小小的庭院，放着一张很大的长条形的木桌，桌面的木料好像被什么东西浸过，颜色深到发黑。

    这家的春联贴的是“太平居有后，安乐福无涯”，横批“平安顺遂”，是一对在蒋家村非常罕见的求平安的春联。

    姜绮伸手一推，门居然应声打开了。

    姜绮把刀从背上取了下来。

    “是。”

    姜绮挨家挨户地看，终于在村子的角落发现了一户特别的人家。

    观音庙里非常干净，没有血迹，不是蒋氏杀人的第一现场，那个村子才是。

    推门进去空间更是狭小。没有客厅，一进门就是堆满了东西的卧室。卧室后面是厨房，房子外面还有一间简陋的土厕。

    姜绮自己身上的那套上衣大了一码，裤子小了一码，而柜子里所有的衣服都在她身上这两件衣服的大小区间里。

    字是阴刻的，石碑底部有蔓延而上的深绿色苔藓，看来已经有些年头了。

    她只知道，自己快撑不下去了。

    “只有最后一次前往她提着刀，并且砍碎了送子观音像，是或否？”

    “蒋氏认为这段距离遥远，是因为村民控制她，不允许她出村，是或否？”

    而这座女婴塔高到离这么远都能看见，不知道多少女孩死在了那里，死在了自己亲生父母的手里。

    卧室大约有七八平方，是整座屋子里最大的房间。一张木板床，一个柜子，两把椅子和一张木桌就是全部的家具。

    童子，贵子。

    观音庙外尚且还有鸟叫虫鸣，蒋家村里却静到毫无人气。风无声地吹动每家每户门前挂着的红灯笼，红光幽幽，模模糊糊地照亮了门户上贴着的春联。

    这些衣服都是差不多的尺码。

    她不知道。

    她家的生活条件很糟糕。

    她看了看自己的右手，这才发现蒋氏的食指第二关节和虎口上都有一层厚厚的茧子。她把那把刀拿在手上，这些位置就刚好受力摩擦。

    那些疯狂的举着火把的村民也没有再来。在蒋氏的认知里，当她拿起这把杀人刀，就没有人能威胁她。

    或者说，蒋氏潜意识里认为自己做了什么事，才逃脱了村民们的追杀，抵达了观音庙？

    她提着刀缓缓走进蒋家村，对它的第一印象就是寂静。

    她若有所感地回头，发现那个岔口其实就在身后几百米的位置。也就是说，从村子到观音庙，最多只有十五分钟的路程。

    可姜绮不敢停下。她依然在不管不顾地狂奔，甚至不敢回头，看看那些浮动的火光是否已经追到了身后。

    她把衣服一股脑全部掏出来，平铺在床上，很快发现了异样。

    她家可能有猪圈，庭院里有悬挂的猪肉和杀猪解猪用的木桌木桶。

    “是。”

    这是一个重男轻女的村落，畸形到了过年时贴着的春联写的都是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