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菩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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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左边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亮而冷的月光都似乎难以穿透。

    “是。”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蒋氏假如从出生起就生活在这里，信仰必定是她刻入骨髓的东西。它的更迭要么是因为她受了什么难以承受，让世界观天崩地裂的创伤，要么就是……她本来就不是这的原住民。

    于是妻子只是木木地伸出一双手，把破破烂烂的孩子捡起来，抱进怀里。死者的血蹭到凶手的脸上，倒像一行蜿蜒而下的血泪。

    姜琦叹了口气，暂时不去想它，转身去推屋子的门。

    没找到有用的信息，姜琦只好先低头检查自己。她身上套着的衣服明显大小不合身，浅灰色的上衣长到了大腿中部，下身的长裤又露出了小半截脚踝。而且从上衣到长裤上都是飞溅式的血迹，一层叠一层，密密麻麻，散发着浓郁的血腥气，看得她自己都有些恶心。

    姜琦不知道。

    浓稠而滚烫的鲜血从刀尖不停地滴下来，在地面上积出了一片小小的血洼。

    除此之外这座庙就没什么特别的了，它如同任何一部影视剧里的荒庙一样破败又毫无生气。寒风吹过狭小却空旷的房间，发出嗡嗡的、类似野兽的鸣叫，回荡在这个血腥味浓重的夜里。

    可蒋氏却连名字也没有。

    除非这尊塑像有两个脑袋。

    可……为什么呢？

    但这座庙又显得这么简陋破旧，是送子观音不受重视，还是经济条件太差，这样破旧的屋子和陈设已经是他们能拿出来的最好的水平？

    姜琦沉默了。

    是这个山村长久没有孩子诞生了吗？

    姜琦想了想，又问：“送子观音像是被蒋氏用砍刀砍碎的，是或否？”

    而且如果说山村的确非常信仰送子观音，蒋氏作为原住民为什么会对它生出这么浓重的恨意，甚至到了要把一尊瓷像都砍得七零八落的地步呢？

    姜琦抬头凝望着右边的岔路，正在踌躇之际，却突然发现那些灯火更近了。

    蒋氏一定是杀人了。小山村亲缘关系简单，法律意识薄弱，无论她本人是原住民还是外来者，如果她伤了、甚至杀死了当地村民，都百分之一万会招致他们不死不休的报复。

    一把布满豁口又锈迹斑斑的砍刀。

    得到了和推理一样的肯定回复，但这就更奇怪了。

    右边雾气浮动，难以看清近处的景色，但可以看到远方有连成片的明亮火光在雾中不断翻腾。

    她的神情是空白的，好像这一切的苦痛来得太突然太不给面子，才把她从个人活生生打成了具行尸。

    她抬头看了眼天上的月亮，圆得像一枚硬币，所以现在应该是农历十五十六。月亮在西南方偏南一点，时间大约在午夜一两点。这样的时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小山村，真的能保持在远处隔着浓雾都能看清的灯火通明吗？

    姜琦拼了拼，凑出了四只完整的眼睛。

    按照常理，她应该走右边。虽然近处看不见，但远处有灯火就代表了有人烟。姜琦的目的是找到那个信仰送子观音的村子，又不是去荒野求生，她要尽可能地往灯火明亮、人流密集的地方去。

    对方还是操着姜琦自己的嗓子，以非人的调子在她耳边突然歇斯底里地嘶吼：

    姜绮感觉右手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一低头，发现自己正提着把刀。

    瓷片来自一尊送子观音像，这里是一座送子观音庙。

    故事的画面像电影一样播放，定格于妻子跪伏在小蛮身前的那个刹那。

    “吱呀——”

    这是一句祈使句。猫的房间中大部分背景音都是妻子本人的心理活动，可这句话似乎更偏向于对他人的规劝，还是字字血泪的那种规劝。

    更何况她手里还提着把刀。

    她把五块画着眼睛的瓷片捡起来，轻轻开口：“提交线索，送子观音碎片。”

    三遍。

    “站起来，逃出去！”

    姜绮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一间狭小的破屋，屋子没铺地板，脚下是被仔细压实了的泥地。

    姜琦环顾四周。木桌前掉了一地的陶片，大小不一。她把刀搁在木桌上，蹲下去捡起一片来看。

    “重要线索：送子观音碎片。还原进度：7%。”

    罪魁祸首百分之九十就是它。

    按这个出血量和姜琦手上明摆着的凶器，她不用问沈越都能知道自己杀人了。

    这是半只菩萨的眼睛。

    姜琦看了半天才认出来，这是一只丹凤眼的眼尾，

    于是她回身取回了砍刀，把它用从衣服上割下来的布料裹好，捆在自己背上。确保它不妨碍自己的行动，才借着月光独自一人踏上了山路。

    哪里有两双眼睛的菩萨？

    她把所有的瓷片都翻过来，釉面朝上，发现绝大多数瓷片都是素白的，但有五块瓷片上有黑色的线条。

    一股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腥气扑面而来。

    如果说刚才它们还在远处摇曳，

    他们只用眼神就把她给凌迟了。

    “……沈越，这尊塑像是送子观音，是或否？”

    “是。”

    可那些旁观者又是谁呢？

    “重要线索：蒋氏的砍刀。还原进度：4%。”

    连发梢都是湿润的，一捻一手血。

    首先对于送子观音的特殊信仰本身就很反常。一般寺庙中送子观音不会位于主殿，像这样特地单独设庙祭拜它并不多见。

    屋子的侧面有一扇小窗，也是木制的，无法打开。她把耳朵贴近木窗听了一会儿，听到风吹过峡谷的声音呼啸而过，夹杂着隐隐约约的鸟雀声和树叶摇晃的沙沙声。

    透过大开的门往外看，明亮的月色照在蒙了一层山雾的泥路上，就好像撒了一路的盐。

    她提着刀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海龟汤背景音果然如约而至。

    是血。

    她是外来者。

    “站起来，逃出去！”

    那个跪在地上的人是母亲吗？那具不成人形的尸体是孩子吗？那个被拦在警戒线外歇斯底里但被保安紧紧摁住不能动弹的是父亲吗？

    唯一的家具是正中央的矮桌。盖在上面的红布可能是因为时间长了有些褪色，边缘甚至已经半透明，正随着风轻轻慢慢地晃悠。

    “沈越”她叫他，“提交线索：砍刀。”

    为什么没人扶起她，为什么没人抱住她，为什么没人在她下楼前给孩子披一层衣服，为什么救护车这么久才来……

    姜琦突然回头，是那扇木门被风吹开了。

    刚刚听窗时传来的声音太过于原生态。越自然的地方交通一般越闭塞，经济发展也越困难。在这样的条件下修出一座庙宇，并且用细腻的白瓷塑像，已经体现了村民的无限虔诚。

    姜琦不知道，她需要更多的线索。

    蒋氏？

    但……“站起来，逃出去！”？

    她只是又沉默了一会儿，直到沈越叫她，才淡淡地开口，说了一句走吧。

    ……

    “咔”。

    下个房间的门被打开了。

    姜琦认为是后者。

    还不止一个。

    人潮围住一动不动的她。闲言碎语悉悉索索，夹杂着闪光灯的咔嚓声，警笛的滴嘟声从四面八方涌来，仿佛是对向这尊流泪圣母的朝圣。

    提刀女人只是被称为蒋氏。这个蒋是因为她自己姓蒋还是她的丈夫姓蒋也不得而知。姜琦只能推断出蒋氏，或者说女性在这个房间的时代背景里地位不高。在比较开化的年代，家庭就算再重男轻女，女孩儿也至少会有个“招娣”“盼娣”这样的贱名。

    只有第一次进入房间时的背景音会被反复念叨。她不清楚是为什么，可能是因为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吧。

    姜琦头皮发麻，仿佛有无尽的愤怒与痛苦从这六个字里破出来，钻进了她的脑壳。

    似乎是刚刚下过雨，山路泥泞难行。她断断续续走了差不多十分钟，前方出现了一条岔路。

    “站起来，逃出去！”

    而且蒋氏是个女人。大背景下女子地位那么低，她如果暴起伤人，更可能会遭受恐怖的、集体性的暴行。

    瓷片有手掌那么大，一面有艳丽的釉彩而另一面没有，有一定弧度。它釉面细腻，但碎片和碎片之间的断口并不干脆整齐，看起来不是被人一下子砸碎的。上面有几道红痕，像是被什么东西蹭上去的，一抹就掉，闻起来有一股淡淡的铁锈味。

    看来这是间经典的山村老屋，恐怖片标配。

    她继续低头检查，发现这块瓷片正面釉色瓷白，有层层叠叠的流水一般的凸起，似乎是一尊人物塑像宽大的衣袖。

    沈越也没多说什么。他知道她太累了，不是身体上的累，而是心灵上的疲惫。所以他只是软声告诉她闭上眼睛，任由她的灵魂下坠，沉入一片沉沉的黑。

    但她犹豫了。

    是谁在对提刀的女人说，还是提刀的女人在对谁说？

    又从旁边捡起一片更小的碎片，这块上有两截黑色的线条，连成了一个小小的扇形，曲线柔和，用笔克制。

    木门位于对面的墙上，两边悬挂着的两盏油灯是屋中唯一的照明。门看着不结实，却怎么用力推都纹丝不动，看来是和之前的厨房门一样的设定，不解出关键信息就不能出去。

    他们嘴上说不认识跪在地上的女人，说她可怜，但姜琦分明看到他们的眼神如同软刀子一样剐下一层又一层妻子的皮肉，宛若在剥一颗血淋淋的笋。

    只有一条路可走。

    姜琦抬头看了一眼木桌上的刀，刀身鲜血淋漓，刃上还有很多细小的豁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