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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月娥小声问闺女:“你真把她家登记成裁缝店了?介绍信哪来的?工商的同志怎么就相信你了?”

    她对二姐夫徐大军实在是腻烦透顶了!

    那合作社招人也是有门槛的。

    徐大娘一双三角眼耷拉着,愤然啐道:“我呸!狗屁的工作岗位!”

    可是半个月前,就在她的裁缝事业蒸蒸日上的时候,街道干部却突然带着告状信找上门来,说她给人做衣服属于小手工业,要接受社会主义改造,并入“服装生产合作社”。

    叶满枝本人还算淡定,一脸疑惑问:“大娘,我帮您家办了这么大的事,您不感激我就算了,怎么还倒打一耙呀?认真说起来,这还是您家那封告状信给我的启发呢!”

    “李阿姨,那边干嘛呢?”

    被扯下遮羞布的徐大娘顿时恼羞成怒。

    “还是把缝纫机给我二姐送回去吧。”

    叶满枝若想继续做裁缝生意,就必须响应号召,带着缝纫机去合作社上班,以后按月领工资。

    傍晚时分,换班的军号已经吹响两遍,大喇叭里的《喀秋莎》荡漾着春光。

    “……”

    她让儿媳妇干点活怎么了?

    “还什么还!我就不还!”叶守信把饭桌拍得乓乓响,“你怎么一点血性也没有,真不像我叶守信的闺女!”

    【……】

    常月娥觉得闺女最近气色红润,头发乌黑亮泽,实在不像贫血的样子,正想问问她这苏伯汤得吃到啥时候,却被一阵很重的敲门声打断了。

    “那还能有假!”

    叶守信赶忙张开手臂挡在闺女前面,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说:“我家姑娘才多大,她懂什么是工商登记啊!你们家的营业证是我帮着办的,你要谢就谢我吧!”

    “叶满枝!叶满枝!你给我出来!”

    656厂的家属楼是去年建成的,清一色的赫鲁晓夫楼,红砖灰瓦纵向排列,连接着生产生活两大区域。

    信的篇幅不长,内容却足以在叶家引起轩然大波了。

    叶家今天的晚饭是一盆黑面馒头,一锅白菜炖粉条,还有半缸子苏伯汤。

    叶满枝哑然一瞬,问了句废话:“什么什么意思?”

    《五十年代军工大院》

    自家只是接了点私活,做衣服充其量算是小手工活。而老徐家若是有了营业证,那可就是实打实的小手工业了!

    敲门声打扰了正在愉快舔爪的梨花,小猫警惕地蜷起身体,炸成一团蓬松的蒲公英,冲着门外咪咪叫了两声。

    哪怕是热衷充当和事佬的叶满枝也懒得出声。

    *

    然而,不等她道声

    啪——

    “你少跟我装蒜!人家工商所的同志说了,是大军小姨子帮着填的登记表!还让我家赶紧去所里交钱,取营业证!”徐大娘横眉立目地骂道,“你说你小小年纪,心肠怎么那么歹毒呀!”

    发现来人居然是徐大军他妈,常月娥只愣了一秒就伸手拦人。

    那台缝纫机是二姐的嫁妆,这两年替婆家赚了不少外快。

    【街道办全体领导,你们好。我是一名普通的爱国市民,坚决支持伟大的社会主义改造,我要向领导报告一个我之到的情况!】

    一家人权衡再三后,只能不情不愿地放弃了这门意外赚钱的小生意。

    裙子是比照着上海鸿霞牌的成衣做的,样式新颖,颜色鲜亮。

    叶满枝哼着歌走到大院门口时,发现布告栏前围满了人。

    “等你妹吃完了,让你喝口汤,今天打的汤多。”

    “您看啊,您家有缝纫机,手艺也不错,有了营业证以后,必然会被街道要求接受改造,去‘服装生产合作社’上班!这不就能为您家多争取一个工作岗位嘛!”

    嘭嘭嘭——

    乍然听到这种消息,叶家人全都惊疑不定地望向偷偷作妖的自家姑娘。

    叶满枝从小就爱美爱打扮,哪怕穿的是她爸的车间工装裤,也要在胸前的大口袋上绣一丛小兰花儿。

    这年头,离婚是件丢人的事。二姐跟徐大军感情不错,又刚怀上孩子,绝不可能听话离婚的。

    苏伯汤是厂里专门给苏联专家准备的小灶,凭着小闺女的体检单子,常月娥偶尔能从食堂打一份回来。

    【这在市民中的影想非常恶略,请领导仔细查查,让他家近快接受改造。】

    叶守信一巴掌拍在信纸上,恨声道:“赶紧让二丫头跟徐大军离婚!我不跟这种背后告状的小人当亲家!”

    叶满枝心里明镜似的,二姐夫敢用那笔缺胳膊断腿的狗爬字,往街道写匿名信,无非是怕她生意红火以后,扣着缝纫机不还。

    1956年,谷雨过后的小春风吹进了滨江城。

    见她被气得面容扭曲,叶满枝心中痛快的同时又有点害怕。

    “我说我姐夫不识字,我是代办的。”大仇得报的叶满枝神清气爽,“具体细节保密,您就甭打听了!”

    常月娥心里犯愁,生怕自家闺女这厉害的名声被人传出去,只好先塞给她一只空瓶子。

    叶满枝惊喜地问:“我三哥真被选上啦?”

    特别是常月娥,惊讶又想笑,她只觉得女儿胆大机灵,比瞻前顾后的老叶强多了。

    “这里没你的事了,替我到供销社打瓶酱油去……”

    “咱家要是不强硬点,他们更得可劲儿欺负我二姐!放心吧,徐大娘如果真的迁怒二姐,就让三哥四哥五哥去揍徐大军!”

    “您有血性,您倒是替我出口气呀!这封信到手一个礼拜,信纸都快揉烂了,也没见您拿出个章程来。只把徐大军打一顿有什么用?伤好以后,照样用我姐赚的钱吃香的喝辣的!”

    原本她家每月能有七八块的外快,可是被叶满枝这样一搅和,她家算是在工商所和街道办挂上了号,即使不去领那张营业证,短期内也别想接私活儿了!

    “大娘,我姐去不成,不是还有您嘛!那合作社里,除了裁缝,也需要别的工人。我看您在招揽活计这方面还挺厉害的。我姐挺着大肚子,您都能帮她招揽十几份手工活呢!像您这样的人才,去了合作社一定有用武之地!”

    然而,老叶家供女儿读到高中,可不是为了让她当裁缝的!

    “欺负人!太欺负人了,我跟你们拼了!”

    打鼠还怕伤了玉瓶,这个哑巴亏,他们家不想吃也得吃了!

    喜悦如潮水般涌上来,叶满枝高兴得欢呼出声。

    年初那会儿,报纸广播里突然开始鼓励女同志穿花衣服,爱俏的姑娘们纷纷响应号召,穿起了青白灰以外的颜色。

    彼时,全市都在大搞社会主义改造,连大院对面的“陈记浴池”都被改造成了“公私合营陈记大众浴池”。

    叶满枝收回眺向窗外的目光,重又将心思放到面前的告状信上。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要不是叶家人多管闲事,怎会造成如今的局面?

    【地址是军工大院8栋3楼乙门西屋(他家三丫的房间),大师父就是三丫叶满枝(656厂子弟校高二甲班学生),已经干了二个月,估摸能挣二三十元钱,算是小手工业。】

    想到自家的损失,徐大娘愈加心痛,一边喊着让叶家人赔钱,一边挥手往那小蹄子脸上招呼。

    只穿到学校美了一天,便陆续有同学和邻居上门请她帮忙做衣服了。

    徐大娘却一把挥开她,径直冲向那个穿着湖蓝色旗袍的小姑娘。

    梨花的凶恶威胁无济于事,大门没上锁,几下便被拍开了。

    “……”常月娥不无担忧地说,“二丫头那边,恐怕得吃点苦头了。”

    余光里发现了刚从外面回来的三哥两口子,她赶忙跑过去通报好消息。

    ……

    牛肉、西红柿和奶油的混合香气,令人垂涎欲滴,四哥嗅了嗅鼻子说:“妈,我也想吃苏伯汤!”

    ……

    常月娥将两个搪瓷盆放到饭桌上,招呼道:“那告状信都看了多少天了,再看一百遍也看不出花儿来,先来吃饭吧!”

    怒吼过后,室内寂静无声,没人附和或反对。

    她家会做衣服的只有大儿媳一个,但儿媳妇单位的工资比合作社的裁缝高,哪能丢了西瓜捡芝麻?

    前阵子,以防二姐挺着肚子还要继续操劳,老叶以借用的名义将缝纫机搬了回来,想等二姐出了月子再还。

    叶家这边鸡飞狗跳,引得左邻右里都跑到门口看热闹。                                                /p>

    “叶满枝,你什么意思?谁让你把我家登记成裁缝店的?”

    这回有了响应号召的借口,她便央着亲妈扯布,自己动手做了件长袖的凡尔丁布拉吉。

    不过,自打裁缝生意被叫停后,她打菜的量就从四勺锐减到了一勺,勉强够叶满枝一个人吃的。

    每做一件就有七毛钱的手工费,对于每月仅有五毛零用钱的叶满枝来说,委实难以抗拒。

    “去斯大林汽车厂实习的青工名单贴出来了!上面有你家叶满堂的名字!赶紧回家给你爸妈报喜去吧!”

    大院门口那条“快马加鞭奔向社会主义”的横幅,刚被人取下来,不多时又换上了一条红底白字的“热烈庆祝公私合营”。

    【光明街道居民,656厂机修车间工长——叶守信,开了一家才缝店!】

    脚下悄咪咪挪动,一点点躲到了她爸身后,自觉安全得到了保障,她又往对方旺盛的心火上添了一把柴。

    叶满枝眉开眼笑答应着,与围观的邻居们打声招呼,提着酱油瓶子下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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