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莫谈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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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奇蕙已经问斩，死人是没法翻供的，邹黎并不担心。可张芸还活着，徐迢既然想尽办法要找到徐青被冤杀的证据，就一定不会忽略对方。

    要说最近也真是稀奇，小二一边上茶一边纳罕，客人来茶楼里骂东骂西本不少见，茶楼嘛，消磨时间的地方，这人一闲下来，可不就愤世嫉俗，看什么都不顺眼么？

    悬影司是否要把这几个生员也关进诏狱？

    但一连四五天，日日都有人拍胳膊拍腿地痛骂“邹督领”，这可就不大寻常了。

    又是这种穷酸文人，茶楼掌柜暗暗翻了个白眼，不敢当街告状，反而来她这小店摆出谱来忧国忧民。

    张芸入伙后张奇蕙行事更加肆无忌惮，天高皇帝远，再说二人同出一族，张奇蕙自谓也没亏了张芸，是以许多事情都不避她。

    ·

    贺兰姝得胜还朝，可凯旋之后定安帝却迟迟不肯放人回青州。给人加官进爵固然指摘不出错处，可一个长胜将军窝在京城，举目四望皆是中原热土，没了戎狄的威胁，她那些行军本事根本无处可用。

    白纸黑字，不清不楚。

    所以才说呢，掌柜停下手里的长珠算盘，闹出了这样大的乱子，姓邹的督领就带着亲信去查。结果一审可了不得，犯下如此大罪的竟是一个官位只有芝麻大的县丞！

    ·

    茶楼里，有人拍案而起愤慨不平：“百余官员，全族身家性命，要活要死，竟然都看她邹大督领的脸色？！”

    莫谈国事。

    “谁说不是！铁密台县令罪证确凿，死便死了，可徐青怎么也……”睇着徐阁姥的神色，那人咽下后半句没说完的话，摇摇头只是叹气。

    什么忧心社稷，什么罪不至死，漂亮话说得冠冕堂皇，可一句一句细听下去，说穿了也都是为了一个目的。

    张芸起初并不同意，奈何暴利迷人眼，辗转反侧几个晚上，张芸终于是不愿看着张奇蕙一人占尽便宜。

    七嘴八舌的吵嚷中，终于有人不小心说出了实话：“徐阁姥，您当真要看着邹黎一步步爬到我们头上去吗？”

    这一下可让邹督领腰杆撑得笔直，动手动越发干脆，悬影司抄办到现在，几乎天天有人被拉去下狱，几个情节严重的首犯更是定了死期，要在闹市当众问斩。

    以往那些落第文人最爱以茶代酒白日放歌，可悬影司的阴云压在天上一日胜过一日，笼得京城天色昏暗，就连那小家巧也缩在巢里，不再有事没事蹦上枝头叽喳一番。

    “这案子办的也太儿戏！”

    只是这人也不老实，铁密台白石本就相邻，两县同在矿区，张芸的密报里又把铁密台私贩铁器的行径写得清清楚楚，品出几分做贼心虚的味道，邹黎暗中派人把张芸也查了一遍。

    婉转的诸宫调传不了几步就散了，尚书府里，暂时隔绝悬影司的耳目，数位官员苦不堪言：“徐大人，难道我们真就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等奸佞小人欺上瞒下、顺心遂意？”

    掌柜说，得亏有了这起大案，否则市井小民还真不清楚，朝中的阁姥里，居然也有一个姓徐。

    五两白银就够买她的命了，茶小二听了直咂舌，全茶楼的桌子加起来也卖不了十吊钱，那当官的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居然敢搂走一百二十万两雪花银。

    可人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心疼她那真金白银买来的实木桌面，装作嗓子不适咳了两声，掌柜抛给小二一个眼色。

    原来张芸张奇蕙二人竟是本家，贩卖铁器不是件小事，全程须有信得过的人搭手帮忙，为了把痕迹擦得更干净些，张奇蕙便找上了张芸。

    可邹黎却让徐青这么死了。

    多荒堂一件事，徐青当初被贬就是因为性情过于刚直，她那弹章即使在言官风骨最盛的御史台也是头一份，用词耿切入木三分，徐青一张嘴不知道得罪多少门阀世家。

    自然，还有管事教她的那句，意味深长的“莫谈国事”。

    更不寻常的是，好几波人文绉绉地边饮茶边叹气，说什么“黄钟毁弃，瓦釜雷鸣”，大部分词句用得还挺高雅，小二头一次听见时险些没闹明白正反话。

    涉案的官员均是连句话也来不及说，便被五花大绑着扔进牢狱。

    何况这钱里有不少是倒卖铁器赚的，掌柜啧啧。

    “督领，”右使斟酌着开口：“有书生在宫门前聚众击鼓鸣冤，说是徐青受了冤屈，要大理寺重查此案。”

    这日，几队配着长刀的影卫从街前冷着脸策马而过，所到之处摊仰果翻，看见纷纷避讳的摊贩行人，小二眼前忽然划过掌柜讳莫如深的神情。

    俯下身，左使和邹黎小声说了句什么，大约是听到想听的内容，满意点头，邹黎的眉目舒展开来：“如此甚好。”

    办案就办吧，这铁密台是个小地方，平常压根不起眼的一个穷县，全凭周围有矿产、当地能生产铁器才被朝廷额外看重。可就是这么个地方，竟然有官贪了一百二十万两白银！

    亲眼见了时势变迁，就连曲艺坊里的乐伎再唱起调来都多了些萧瑟：“眼见它高楼起，眼见它宴宾客，眼见它楼塌了*。”

    端坐上首，闭目养神，徐迢知道，别看在座的官员们个个义形于色，仿佛替徐青受了多大委屈，但引得她们在意的并不是一个小小县丞的下场，哪怕这个县丞同时有着清廉的盛名和可疑的死因。

    三月一十七日，邹黎正午方从宫中离开，两个时辰之后，悬影司众使便奉定安帝之旨，闯破数十扇府门缉拿要犯。

    铁器？茶小二再没读过书也知道，盐铁都是官大人把持着的东西，普通人轻易可是碰不得的，村里乡下，谁家要是有个铁锄头，那都算是个殷实的小富户。

    平头百姓尚且如此小心，更不用说那些噤若寒蝉的官宦人家。

    问斩那日，小二也去菜市口凑热闹，但最终还是不敢见血，不等挨到时辰就挤出人群回来了。

    “贺兰姝？”邹黎没想到对方还在这件事上插了一脚，“还有心思保全别人，她这四方将军当得倒是威风。”

    功高震主，帝王猜忌也是常事。

    机灵的跑腿必得眼观六路，领悟掌柜不好明说的意思，捧了一小碟干果，茶小二连忙过去点头哈腰地陪笑：“这位客官，咱们这儿是消闲的地方，您还是莫谈国事，莫谈国事。”

    徐阁姥和徐青同出一族，别看徐青这几年贬成县丞，仿佛郁郁不得志，可人家有个位高权重的好姨母，再说徐青当年也是正经的两榜进士，外放几年，找个合适的机会调回京城还不是手拿把掐的事。

    首犯有两个，仿佛都是铁密台的官员，一个姓徐，一个姓张。

    时局萧瑟，人人自危。

    不用管她们，邹黎理都不理，闹得狠了直接抓走。

    悬影司。

    山雨欲来，茶楼已经连着几日门可罗雀。

    张芸是白石县的县令，铁密台一案发展至今，她的奏报正是引子。

    听说皇帝娘娘看了奏报勃然大怒，摔了笔墨砚台，下令彻查到底，有一个算一个，通通抓起来不准姑息。

    邹黎上给定安帝的供状徐阁姥也看过，铁密台县令张奇蕙招供，县丞徐青为主谋。

    罢了，邹黎不打算在此刻落井下石，贺兰姝，看在你我年少有些交情，此番你也没张扬行事的份上，我给你一次面子就是。

    那时徐阁姥还没在朝中笼络起树大根深的势力网，苟在吏部心有余而力不足，徐青能活着就任铁密台县丞，全靠她自己两袖清风，一清二白劾无可劾。

    从此小二再听人讲起“邹督领”，脑中就只剩杀人如麻的砍刀。

    还是掌柜消息灵通，没过几天便打听清楚了来龙去脉。

    右使默了默：“可书生里还有几个国子监的学生，击鼓之前四方将军恰巧经过，派家丁把她们带走了按在府里，名为禁足，实则保护。”

    莫谈邹督领。

    “张芸那边处理干净了吗？”话锋一转，邹黎问左使：“此人还有些用处，别让她有胆子当堂翻供。”

    甚至连定安帝也得留心，别让徐青死在半路，免得让自己背上一个“刚愎自用、不容言官”的绝世黑锅。

    然而，以利聚者以利散，张芸胃口渐大，张奇蕙却以“铁器铁屑都是本县所出”为理由驳回了新的分赃提议。

    遭到拒绝后张芸心下记恨，又想给张奇蕙使绊子又担心连带着起出自己，思来想去还是不甘心看张奇蕙吃得肚圆肠饱，这才有了那封引发后来诸事的密奏。

    “都交代好了，督领。”

    明眼人一看都知道有猫腻的事情，邹督领当然不肯轻易放过，这便顺藤摸瓜一查到底，结果查着查着竟然牵扯到朝中要员，仿佛是个声势显赫的阁姥。

    似乎这姓邹的督领在朝中是个大官，又在不久前接了皇帝娘娘的任命，去了一个叫铁密台的地方办案。

    多少年过去了，徐迢那老家伙还是惯用别人当枪。堂堂大员躲在一群连功名都没有的白衣身后，也不知是谁教她的本事。

    回来之后擦了一下午的茶具还是心颤，做梦都梦到柜子手里几把锃亮的大砍刀，嗬一声高高抬起，下一秒那刀刃就不由分说直劈到她脸上。

    “是啊徐大人，若真是触犯律法罪无可恕，这数十官员个个死有余辜！可这里有多少人是被无端牵连，只因为不知何时开罪了她邹黎，如今就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