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雀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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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要看这些水话，桓昭蹙着眉毛往后快速翻了几页，封皮上印着那么大的《青州艳色秘录》，打开一瞧却都是些吃甚喝甚、炕头炕尾的乡土家常。

    挥退手下，没有斥责对方办事不力，笔墨在纸上描摹出对方的容貌，邹黎心下反而跃起越来越浓的兴味。

    桓昭藏匿东西的本领实在外行，不说他脸上的神情有多不自然，单是看到乱成一团的屋子，便没人能昧着良心说一句无事。

    低低应了一声，接过剪刀，明夫郎两下挑亮烛火。解散头发，对坐榻上，想着等下发生的事，侧着脸避开妻主打量，明夫郎嘴唇下的血管也热烫烫地搏动起来。

    妻主的声音这样好听，一股酥麻直直冲上面颊，胡乱点了点头，连声音也发不出了，明郎君只觉整个人都像是年糕一样被炭火烤得又热又软。】

    ……好吧，小公子扯着袖子一脸郁闷，这阵仗摆明了就是在防他。

    “叫人去用心修缮院子。”

    开篇倒是不错，不放心地四下瞧瞧，确定周遭只有自己，桓小公子故作姿态地挺直了身子。

    剪烛，颊上泛起一层淡淡的酒色，像是被周遭的缠绵喜罗染得薄醉，嫁进来的第一夜，分明一滴未饮却已经有些脸热： “似乎是，在妻主那边的小匣子里。”

    以手抵唇挡住表情，桓小公子体味得正起劲，洗砚的脚步声却忽然从院子的垂花门外走来。

    何必再收下宣平侯费心调.教出来的美人？合起阴狠悖逆的心思，忖度着时下最受众人称赞的品德，督领在暗处慢条斯理地穿上一层斯文皮囊。

    在门外枯站了一柱香的时间，洗砚总算被桓昭放进门里。

    共……共饮此杯。

    “小公子也真是的，”洗砚用帕子包好碎掉的茶盏，“一册话本再难买又能值多少银子，倒是这套杯盏的花纹不怎么常见，缺了一个就不好补上。”

    比起天女让他看的戏折，小公子眨了眨眼，这本便是连配的图也遮遮掩掩。

    歪在屋中消闲，知道眼下是上朝的时辰，烫一壶茶汤清亮的香茗，桓昭悠哉哉地看着新买来的话本。

    剪刀却不知道放在了哪里。】

    平日里府兵一个个低眉顺眼的并不敢和他作对，桓昭哼一声，如今她们倒是水泄不通地围着王府，也不知道在防着谁偷跑出去。

    母王一向不喜他看这些缠缠绵绵的东西，但桓昭前几天刚“昏”过一次，念在他正在养病，洗砚从外头带回来的小玩意儿，奕王便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了进来。

    仿佛想到了有趣的事情，又像是亲身在人声鼎沸的赌庄里下注，邹督领眼角眉梢间牵出一个温和的笑意：“旁人纳夫时都备办什么，我这里便要如何布置。”

    猛然被喝止，乍然听见杯盏倒地的声响也不敢进，洗砚搭在门上的手停在原地。

    邹七娘不愿新娶的郎君生分叫她，邹七娘，邹七娘，桓昭想起来了，他偏爱这话本就是因为它暗合了天女的姓氏。

    “姐姐。”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哪个更不对劲，洗砚看着地毯上洇湿的地方叹气。

    酒水在杯里微微抖出绉纱一样的波澜，泄漏出淡然面具之后的波动，邹七娘子言谈间可谓是气度偏偏：“明公子若是愿意，不如我共饮此杯？”

    可是，桓昭心烦意乱，不好好听话就不能出府，不出府就见不到若水道长，不去求若水道长就没法梦到天女，看都看不到天女就更别说亲近，亲近不到——

    红亮的酱汁均匀地裹在大小适中的排骨上，一口咬下去不干不柴香嫩多汁，醋香气很有存在感又不至于抢了味道，甜味炒得排骨表面金亮亮的却不会吃两口就腻。

    【 “佳酿已满，总不好误了吉时。”

    “把剩下的好茶杯也一起收走不就好了？”将话本锁进木箱，桓昭又把箱子用力推到榻下：“这也值得你念叨。”

    直到晚间入睡，裹在锦被里，桓昭仍在在唇齿间默默挂念着对方的名字。

    等了半晌没等到对方说话，邹七娘的眼神在明夫郎和他身后的拔步床上飘了飘。】

    大约是几天前他入梦时睡得太沉，引得若水道长专程来掐算不说，家中更是不许他出门乱走，生怕叫他冲撞神灵，再昏昏沉沉地晕上几日。

    拿起一块桃酥，桓昭忍不住问洗砚：“平王夫不是满京里出了名的清心寡欲恨不得守着青灯古佛过日子吗？”

    天女，督领，邹黎。

    “对了，你方才说平王府也接了请帖？”

    像是生怕有人抢走了他的话本一样。

    ——茶杯坏了就换，但他偷偷看艳本被人抓到可没法三言两语糊弄过去。

    虽说往王府里带进些东西不算太难，可风月话本到底不是什么清白东西，若是真被母王抓到了，桓昭怎么算都得挨顿收拾。

    【干渴在喉咙里蔓延，明夫郎掩饰性地清了清嗓子。许是屋里的地龙烧得太热，不自在地关上房门，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氛在两人之间卷土重来。

    情不自禁用气音去念话本里的台词，夜里安静，桓昭刚一出声就意识到不妥。

    谁叫他随便往屋里走的！手忙脚乱藏起画册，桓昭早忘了这些上不了台面的小本子正是洗砚想办法给他带进来的。

    若是想要卖相好看些，就放在那边的白胎细瓷并蒂荷花盘上，小厨房里还备着葱叶和白芝麻，细细弄一点撒到排骨堆上面也就是了。】

    难不成除了各家的郎君娘子，桓昭脸上显出几分激动，宴会上还会出现什么旁人，譬如圆融师太，譬如若水道长？

    《秘录》里头的郎君是怎么叫他的妻主来着？小公子独自一人躲在床帐背后幻想。

    况且桓昭看上去也不像个多聪明的。

    洗砚有没有听到？一下子

    赏梅，赏梅，桓昭满心里只盼着能在宫宴上见若水一面，要是能顺利求得道长再为他一点灵通，就是让桓昭面对面地听平王夫唠叨一整天的佛法自然，他也心甘情愿。

    精怪妖仙如何有人心可怕，天下万民又有谁人不知这表面金光熠熠的都城实则血骨累累。

    事情俨然变成一个死结。

    眼神在睫毛下轻轻晃动，揪了揪妻主的袖角，明夫郎邀功似的说道：“我会做‘鸳鸯比翼糖醋排’，很快的，这边煮上饭，另一边炒糖汁——”

    等他再见到天女，桓昭从脖子红到脸，天女也会让他别那么生分地称呼她吗？

    【“妻主。”像是被暧昧的烛光烫了一下，明夫郎开口时声音竟然带上些沙哑：“屋里有点暗了——我——我们是不是该剪一下蜡烛？”

    这样漂亮又心无城府的公子，邹黎慢慢摩挲过唇侧，羽翼爪子都系缚着天真，合该被一掌攥在手里，做只属于她的鸟雀。

    哼了一声，桓昭给自己泡了一碗甜酥茶，又道又佛又牵姻缘，什么事都让他办了，这位君后难不成还真的把自己当成个能干人物。

    “听说有个祈福仪式在，”洗砚打听到的消息里确实提过这么一条，“君后说日子吉利，还特意请了观里寺里几位大师入宫清谈论道。”

    ……算了。

    有的看总比没有强，纠结几番，桓昭还是红着耳朵将话本子拿了回来。

    何况家中近日管他出门管得正严，不提桓昭还想着近几日好好表现换一个再去道观的机会，单说宫中赏梅宴的事情挂在前头，担心母王真的就此给他安排一个没见过面的女子成婚，桓昭也不想在这个当口给自己找些不必要的麻烦。

    【“姐姐。”

    俗气套路，毫无新意。嘴上不饶人地唾弃，小公子的手指却紧紧地按住纸页边缘。

    直到布下的网袋悄无声息地盖满猎场，偶戏就只能被主人操控于股掌之间。

    凡人也罢、仙妖也罢，伪作一副端方面目哄得对方放下戒心，再一点点抓住他在意的事物，为雀鸟的翅膀套上白绫一样的丝线——

    为了收拢权力数度削藩，这京城何曾有过封号为“奕”的王侯；命令翰林苑写了不知多少篇颂圣避讳的文章，坐了数十年皇位的定安帝又何曾顶过桓姓。

    比起见了神鬼的忧惧，回想起那日突兀消失的桓昭，邹黎却是燃起一阵超脱掌控的兴奋——

    他怎么会主动去凑赏梅宴这种谈婚论嫁的无聊热闹。

    丁点大的小事洗砚也要碎嘴，桓昭不甚满意地掸掉浮灰，偌大一个奕王府，区区一个杯子也值得洗砚煞有介事。

    但那自名为昭的小公子却是信誓旦旦。

    是他事先没与洗砚说清楚想要什么样的话本？桓昭丢了书就想发作，却怕惹得母王长姐一并过来关心——

    这是要圆房了！桓昭的呼吸也跟着变得急促，攥了一下手又做贼心虚地瞟一眼外头，小公子无声地倒在软垫上尖叫。

    恍然大悟似地拉开抽屉，碰了一下对方的手又松开，邹七娘递给明夫郎一把缠着红线的利剪：“当心伤着自己。”

    “你在外面等着！”

    附庸风雅。

    【万籁俱寂，玉盘高悬。月光把庭前照得白亮一片，房内暖香却是扑鼻而来，直熏得新婚二人如痴如醉，面如熟桃。】

    想想就烦。

    他只是，咳，提前学习一下。

    何况国事繁忙，桓昭笃定，母王此时肯定没多余的心力管他。

    三日了，暗卫仍没带回来多少有价值的消息。自从桓昭当着她的面隐于空中，无论邹黎如何查探，对方都是杳无音讯。

    督领府。

    胡乱蒙印出两个人影便草草作罢，别说让他面红耳热，桓昭光是要看清图上衣裳下摆着什么动作，都要消耗一番精力。

    矮几上的两只酒杯在一圈果品中不紧不慢地等着，摆在暖炉上的蜜瓜被银丝炭的余温烘热，喜烛的烛芯闪烁着提醒人来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