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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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袍男人的双眼薄凉，眸间是难言的阴郁。

    只是，虽明知吴寒此时是快乐的，重九的心中无法认同。

    「重九恳求江引座您能解了吴寒的失智之状，圆吴寒心中所愿。」

    是在问他吗？

    吴寒……重九想到了少年名中的[寒]字。

    在水中畅游的少年仍然身着华蓝长衫，兴许是因为衣衫被江逾白施了法，全然并未被水浸湿的模样，但却在波动的水流中荡出了流苏般的飘逸弧度，少年在水中的姿态犹如真正的鲛人般灵动而又惊艳。水间的粼粼波纹将少年白皙如瓷的俊俏面孔映得流光闪烁，那双清亮眼眸便如同少年所爱的夜明珠，晶莹如玉的光辉尽散在少年的黑眸里，着实吸引得让人移不开眼。

    「商州吴门少主……」少年面露迷茫地喃喃说道，像是稚童般只是单纯在复述他的话。

    「江引座。」重九的态度仍然保持恭敬，但目光却强硬而又否定地望着面容冷峻如冰的白袍男子，「您应知晓，吴寒是商州吴门少主，他的父母健在，他的整个家族都在等待着他的回归。十年时间在您的眼中也许只是瞬息，但是对于吴寒的家族，他们已经久等了吴寒整整十个年头。他们当初将吴寒送至深海之域只是为了让吴寒避劫，而吴寒的回归不仅是家族的期望，也是吴门振兴的关键。」

    强行改了吴寒的吴门少主的命数，强行将吴寒的命与人世间分离，强行将本该自由的吴寒拘于深海……逆天而行会得报应，而鲛人能得的报应无非就是无法渡过天劫，可江逾白本就渡不过

    「吴寒，你可是商州吴门少主，你的家人都在等着你回去。」即便重九觉得吴寒已全然忘了自己的身份，但重九还是忍不住地说道，重九又望向面容清冷的白袍男子蹙眉焦虑说道，「江引座，您若是要问吴寒心中真正的意愿，又怎可在他失智的情况下问询？」

    江逾白知道吴寒的答案是什么——他不愿。

    鲛人族的寿命本就漫长，十年对于鲛人而言只是半个轮载的时间而已，但是对人族来说，人生又能得多少个十年。所以，鲜少有人族在十年之期已至之时，还愿意继续留在无趣可言的深海之域。

    吴寒的父母在等候着他，他的家族在等候着他，他所向往的人间繁景在等候着他……吴寒虽心中有他，但是这两者孰轻孰重，吴寒的心中又清楚得很，深知哪一方是该被割舍的存在。

    若是十日之后吴寒不走，那么这个少年接下来最好的十年年华便会荒废于此。

    甚至，可能一生双眼都只得见深海之枯景。

    就如同是任性的稚童看到了想要之物，毫无顾忌地便开口索要。

    「吴寒，你愿意留在这里吗？」江逾白眼神冰冷地沉声问道。

    想到这里，重九的脸色瞬间煞白，只觉得恐惧更甚。

    西涣之泊远不如东垣之地凶险，在此地伫立着一座巨大的水柱，算得上是苦修一族的鲛人的休憩之地。人族也可以踏足，只不过他们必须要服用一种名为[珑草]的草药才得以在水中自由呼吸。即便如此，人族也鲜少来此地，因是心中惶恐怕扰了鲛人的休憩，但吴寒却时常将此地视为玩乐的地方。

    「这样有何不好？」

    难道这就预示了，吴寒的一生便会被拘禁于这片如同寒冰之笼的深海之域吗？

    重九紧蹙眉头，心中愈发惊慌焦虑地御剑在深海之域各处探寻，却不曾想竟然便在西涣之泊找到了吴寒。还是吴寒先一步看到了御剑飞行的他，竟高高地举起了双手大声唤着他「阿九」引了他的注意。

    少年双手拿着匕首，黑亮的眼眸中透着爱不释手之意。

    这般坦然肯定的答复，与江逾白记忆之中完全不一样。

    「你要数什么？」重九连忙关切地问道。

    默不作声

    他心中想，这算不算得是得违了天命？

    拔开刀鞘之后，匕首刀刃如同薄冰般充满迫人的寒意，又如同流水般散着霁青光纹。这柄倾力铸造的毫无瑕疵的匕首一见便是一把吹毛断发、削铁如泥的利刃，也是一个令人赏心悦目的宝器。

    江逾白也知道在静文阁的一个角落里，少年在墙壁上划下了一个个印记。

    这样有何不好？

    「数不清了。」洛旻露出了困惑而又有几分焦躁的眼神来，似乎遇了难题的模样。

    蓦得，江逾白觉着有些可笑。

    「吴寒心中始终记挂着他的家族，您这样伤了他的神智，虽是让他舍了心中这份牵挂，但您始终辜负了吴寒的期许，更是让吴寒成了不孝之辈。」重九的眉头紧锁，归期将近，他一时想不出其他解救之法，只能寄希望于江引座能改变将吴寒永困于深海之域的主意，「您也再清楚不过吴寒对凡世间的向往，静文阁内所有关于人间和人族的书籍，吴寒全数都翻阅过。他本就是喜闹活跃的性子，便犹如一只空中之雀，您将他困于方寸之土的笼中，如今吴寒不觉得有何不好，但他终究不会开心的。」

    若是吴寒执意留下，那也就罢了？

    但至少因为见到了洛旻，重九的心还是定了下来。

    「江引座。」重九还是召回了剑，双手持剑躬身低头向江逾白行了礼。

    他心中始终都想着离开他。

    黑发少年直直冲到了重九的跟前，看着重九手中之剑的目光中尽然是兴奋之意。

    「剑！我想要！」洛旻如此激动地指着剑说道。

    江逾白的冷眸此刻才淡淡瞥向重九，重九只觉得寒气逼人，让他浑身都感到刺骨的冷。只是重九不敢表现出半分退缩之意，满头冷汗地直视着江逾白继续说道——

    「这是送予你的。」重九连忙从百宝囊中拿出了一柄匕首来。

    重九不仅晃了晃神，随后想到此刻的少年已被伤了神智，心情又蓦得沉了下来。

    若是江引座当真施了法将吴寒藏了起来，那又怎会让他们这些修道尚浅的人族寻到踪迹？

    重九的目光不禁远望向洛旻，黑发少年的眼中仍然充满往日里的欢愉与活力，并无半分阴霾。事实上，因离深海之[门]开启的时日越来越近了，重九常见到少年的眼中充满了忧虑。重九也深知，吴寒虽想要回到凡间，但是却也深深舍不得离开江引座。而在损伤了神智之后，少年似乎没有了那般忧虑，兴许是因他的脑海中已全然忘了要离开这回事，而又拥有了如曾经那般无拘无束的自由。

    重九高兴于吴寒喜欢这柄匕首，又见到少年突然开始掰着手指似乎在数些什么。

    即便吴寒失了神志，却还是未曾遗忘离开深海之域的归期近在咫尺。

    重九也没想到，当他问吴寒想要怎样的剑后，吴寒要的并非是一把轻剑，而是一柄匕首。但重九也想到，匕首的确更方便不会剑道的吴寒携带和使用。也不知吴寒在回了凡间之后，身为吴门家主的吴寒是否会遇到危险，但若是能拥有一把贴身的防身匕首自然是好的，重九希望这柄匕首能保护好吴寒。

    愠怒的重九并未能想到什么应对之法，只是与友人的争论中觉得怒气上头，尤其是唯安的话，就似是笃定了他们无能为力，只能任由江引座如此拘了吴寒的一生。重九知晓吴寒对江引座的心意，但是那又如何？吴寒已经下定决心要在十日之后会和他们一同离开深海之域，那个自小便喜爱热闹的孩子，对凡间的一切都心生向往……山河远阔，人间烟火，阖家团聚，一生富贵，那才是吴寒的兴许之地。

    「阿九！」洛旻才从水柱中跃身跳出，虽然神智有损，但少年的行动仍然迅捷灵敏。

    鲛人怎会使出这种卑劣的手段，伤了吴寒的神志就为了将他困在身侧？

    少年兴许是看到了他蹙起的眉头，所以适才不自禁地伸出手，为男人抚平了紧蹙的眉头。

    ——藏起来。

    然而，在江逾白的眼前，黑发少年用力点了点头，似是毫不犹豫的样子。

    深海之域要十年才会开启一次[门]，让想离开的人族离开此地。

    重九怔住了，他并未料想到竟然会从江引座的口中突然听到这么一句话。

    少年似是听不懂他们再说什么，也不知道商州吴门少主指的就是他。

    重九直奔江逾白的溶洞，却发现溶洞内空无一人，只有散落在地的大大小小的夜明珠仍然是混乱的模样，在昏暗的溶洞内四散着如皓月般的浅浅的莹白光辉。这般空旷寂寥的情景让吴寒直接慌了神，只怕是江引座在他们先前离开后便直接将吴寒给藏至了何处，免了他们这些人族的惊扰。

    的江逾白知道少年在数什么，他在数离开的日子。

    白袍男子黑如冷墨的双眸深深地注视眼前的少年，胸腔内流淌的阴郁之血在凝成深渊的暗流，静待着将阱中之人拖入永生的囚笼。他可以将这个人族藏在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这个少年会因身边无他人可见而对他满心依赖，会因他为他所做的任何之事都心怀欢愉，会因他近在咫尺的的陪伴而始终满足……

    江逾白并未瞥重九一眼，冷峻的双眸始终盯着在水间游动的黑发少年身上。

    面露焦色的重九御剑而行，只想到江逾白的溶洞内与鲛人再争辩一番。无论如何，在重九的心里，江引座若是真的心中有吴寒，那也应当是让吴寒自己做出离开亦或是留下的决定，而不是以这种损人心智的手段强行将少年留下。这样的作法，岂不是寒了吴寒的心？

    重九一时发愣，而后才记了起来，吴寒曾让他铸一把剑给他。吴寒本来也想习剑道，但即便勤学苦练也无所长进，后来吴寒也就气馁地放弃了。吴寒又尝试了不少修道之法，都似是毫无天资，却没想到最终竟然习了卜卦之术。只是吴寒对于重九的剑，仍然时时记挂，总想着要拥有一把属于自己的佩剑。等重九的铸剑之技终于有所突破之后，便想着一定要为吴寒铸一把剑。

    却未曾想，江逾白的额头上忽然贴了温热的触感，是少年的手指覆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