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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她第二次梦见苏枕。她也梦到过陆尘宇,是他们俩一起玩耍的琐碎情景,是她亲身经历过的生活印记。而关於苏枕的梦是遥不可及的幻想,是永远也不会实现的虚境,代表她内心深处的欲望。她对自己说,你真贱,对身边实实在在的恋人紧锁心门,却爱慕一个毫无希望的陌生人。这份爱没有缘由,扭曲,不见天日,无处启口。她决定尽量避免跟他见面,把他从生命里慢慢剔除。

    就这样,他们结束了一段并不愉快的通话。苏枕觉得文学作品和影视剧中过分夸大了初恋情人的地位。尽管他曾深深迷恋过张月影,但十年过去,他们之间的感情就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寻不回来了。当他再见到她,再听到她的声音,并没有心动的感觉,只有细微的惆怅,如同阳光照进一个布满灰尘的角落。

    张月影的声音懒洋洋的,带着轻轻的哈欠:“你猜我在哪儿?”

    苏枕说:“没错,这是我12岁那年的生日礼物。她在卡片上留言‘你上中学了,作业该多起来了’。结果我没怎么用它写作业,尽看漫画了。”

    苏枕的手机在桌上反覆震动。他会见客户时一般是不接电话的,但这次非接不可,因为来电显示为张月影。他拿起手机,走出会议室,来到一个僻静的角落。

    苏枕不能容忍伊诺给张月影跑腿儿,一口回绝了。

    苏枕说:“等结婚的时候。”

    “不许你叫我张月影,你知道该叫我什么。”

    小吟从众多衣服中选出一件米黄色的旧球衣,试探性地看着苏枕。苏枕惊呆了:“小魔女,怎么猜中的?”

    她们大吃一惊,把审过的稿子又翻出来,细细品味每个人物的衣着。问题连珠炮般涌向苏枕:你以前是服装设计师?你的样图能不能做出成品?这是你预测的流行色?你擅长欧式风格的裙装?

    小吟从迷梦中醒来,嘴唇似乎还留着一股薄荷香味。她记得他们在亲吻,她刚刚尝到甜头,他就消失了。小吟用被子蒙住头,想重新回到梦里,但她的思维越来越清晰了。奇异的痛苦在她心里蔓延,像一滴墨汁绽开在水中。她一遍遍地拼凑梦境的碎片,眼泪悄无声息地流淌在枕巾上。

    张月影拉长声音:“开什么会呀,比伊诺的前途还要紧?”

    小吟羞涩地摘下发卡,拿在手里端详:淡紫的绸缎,镶有乳白色小粒珍珠,像是公主的王冠。她问苏枕:“那你怎么没有送给秦伊诺?”

    苏枕听见撩水声,料想她在沐浴,说:“在家呗。”

    刚迸出这个念头,她就开始嘲笑自己。她是尘宇的女友,尘宇和苏枕亲如手足,她怎么可能脱开干系?还有,画集怎么办?那些画儿是她见过的最有天赋的作品,不出版太可惜了。也许,她就是因为那些画儿才会爱上他。也许,那不是爱,只是一种幻觉。陆尘宇来得太容易,所以她不珍惜。而苏枕,她从一开始就错过并失去了。她被一种美丽的绝望感迷住了。

    苏枕说:“你真狡猾。这是15岁的礼物,她怕我变成书呆子,希望我加入足球队。七号,我的幸运数字。”

    女主人公艾拉头发的颜色和卷度,眉毛的形状,鼻翼的宽窄,嘴唇的薄厚,表情和姿态,配饰丶鞋子丶手包,都成为争论的对象。审稿组的意见大相径庭,有的说艾拉双手交叉在腹部是世界上最优雅的姿势,有的说那样子老态龙钟,完全不像二十来岁女孩的举动。有幅图是艾拉的祖母抱着狗,狗的品种又引发了一场舌战。苏枕耐着性子,记录了128项改动点。

    孟小吟突然指着苏枕床头柜上的台灯,不假思索地说:“这是一件。”

    小吟说:“这话也对别人说过吧。”

    苏枕说:“没有别人,你是第一个戴这发卡的女孩。你肯定想不到,这是我妈送我的18岁生日礼物。她让我把它交给自己喜欢的女孩,还说爱情重在给予。”

    苏枕说:“你一直戴着口罩,会不会憋闷?摘掉吧,我不怕传染。”

    苏枕问为什么,孟小吟说:“直觉嘛,没有为什么。”

    小吟乘胜追击,指指苏枕腕上的手表。他得意地笑道:“错啦!这也是生日礼物,不过是前女友送的。”

    苏枕说:“我大学辅修过几节服装设计的课而已,平时喜欢涂涂抹抹。做这组漫画时,服装素材找了不少,没有特别合意的,就自己画了。”她们啧啧称赞,说这些衣服款式独特,不落俗套,是广告中的一大亮点。

    小吟警觉地捂住脸,说:“不碍事,习惯了。”

    值得庆幸的是,孙经理和两位女主管都没有对人物的服装表示异议,那改起来可是大工程。有位女主管说:“苏先生在衣服上费的心思最多,不知道收集了多少品牌和款式,才选出合适的样子。”苏枕说:“确实费了很多心思,因为这些服装都是我自己设计的。”

    苏枕和陆尘宇进了电梯。苏枕说:“小吟感冒了,我们给她带点鸡汤什么的补补。”

    他笑笑:“紫色优雅,很衬你的肤色。”

    苏枕说:“大部分都是diy,就当画布用了。”花花绿绿的涂鸦丶各式各样的自创t恤让小吟目不暇接。她说:“天呢,你还是时装设计师!”

    衣柜里还挂着一条深蓝色的棒针毛线围巾,造型时尚,手感柔软。小吟取下来,轻轻地搭在苏枕的脖子上。他难以置信地说:“我服了。这是20岁的礼物,她亲手织的。”

    “一提伊诺你就来精神了。我的助理请假生孩子去了,现在手头缺人。那天吃饭我看伊诺还算机灵,过来跟我干吧。”

    小吟爬下床,打开窗户,让冷风灌进来。她心里轻松了一点。既然是幻觉,迟早会消失的。她可以自然地跟苏枕来往,慢慢等他的光环退却,从神秘恋人变成普通朋友。

    “我装了一个新浴缸,好大好大,像个泳池。”

    “好吧,影子,有空再聊。”

    “调人可没那么容易。我跟上面打声招呼,先把她借过来,以后再说以后的。”

    “四面都是镜子,有点像舞蹈大厅,我只能看见我的影子。”

    “我给你缩小范围,降低难度。”苏枕拉开衣柜,“这里面有两件礼物,看你能不能挑出来。”

    他张开双臂,召唤她下来。小吟说:“我游得不好。”他抓住她的胳膊,像海妖一样把她猛拽下水。她的肢体无力地沈沦,碧绿的水灌进她的口鼻,心里却毫不畏惧,反而有种赴死的快感。苏枕双手扶在她的腰际,轻轻把她托起来。阳光刺入她微微张开的双眼,他的脸离她如此之近。她问,这是不是梦?

    苏枕说:“不用考虑了,她不适合,多谢你费心。”

    风掀起床头柜上的纸页,那是她打印出来的苏枕的博客文字。她坐在床边,随意翻开一篇,念道:“忠犬会在主人离世后绝食守灵,而猫在与我某次亲密接触之后不辞而别。我不是它的主人,世界上谁也不是它的主人。我无法驾驭它,并不代表我们不相爱。它带电的皮毛丶粗糙的舌头丶光滑的尾巴,成为我的一部分。无论是人是猫,都赤条条地来世上走一遭,谁也带不走谁的孤独。在孤独中邂逅,是生存的意义。”

    小吟跟尘宇约好去游泳,在泳池边等了半天,尘宇都没出现。她在水面上照镜子,发现紫发卡还戴在头上,用手摸,却没有。呼啦一声,苏枕突然从水里冒出来。他穿黑色泳裤,宽宽的肩膀,修长的双腿,清亮的水珠顺着他的脸颊缓缓滑下。小吟抱膝而坐,望着他说:“我正要还你发卡。”苏枕说:“戴着吧,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小吟坐到床上,说:“累了,我需要恢覆功力,待会儿再找。”

    苏枕说:“我从来没戴过。”

    小吟说:“上面有她的气息,你戴着会很暖和。”

    张月影说:“没想到你我之间需要道谢,真刺耳。”

    苏枕忙问:“有什么动向?”

    小吟哼了一声。

    尘宇咧嘴:“你真以为她感冒啦?她满脸吻痕,怕同学看见,又不敢回家,一大早就躲我这儿来了。其实昨晚我很轻柔的,只怪她皮肉太嫩。”

    正说着,陆尘宇进屋了,叫他们下楼吃烧烤。小吟说怕吹风,不愿意出门。

    小吟凑过来,挨件衣服仔细看,说:“你的衣服比我的还多!”

    小吟又从音响上拿起一只黑色镶古铜金字母的打火机,在苏枕面前轻轻晃了晃。他无可奈何地耸耸肩:“纪梵希限量版,24岁的礼物。她说,绅士即使不抽烟,也要随身带一只打火机。”

    “你能把她调进娱乐频道?”

    小吟拿球衣在他身上比了比,笑道:“胸口有法国国旗啊。”

    苏枕床边的木筐里摆着一只玩具熊,脑袋上还戴着一只紫发卡,憨态可掬。小吟把发卡摘下来,给自己戴上,照了照镜子,问苏枕:“这是前女友丢下的吧?”

    苏枕眼前不由得浮现出老鹰叼住兔子的情景,心里怪怪的。

    小吟默不做声地在屋里转了一圈,细细琢磨每件物品,大到床具,小到笔筒。www.chunyuwx.com苏枕坐在榻榻米上,笑眯眯地看着她。

    他说:“如果你能摸到我,就不是梦。”她擡起颤抖的手,环住他的脖颈。光滑的湿漉漉的皮肤,突起的椎骨,还有比这更真实的触觉么?

    苏枕仿佛看见了她嘴角那抹诡谲的笑意,说:“张月影,我在开会。”

    都说instant亚洲区广告部的孙经理挑剔,随他同来的女主管更难伺候。本来应该由迪亚兹客户部负责跟他们商讨第一期项目,但审稿组的两个女人强烈要求跟设计师面对面沟通。苏枕和客户部经理陪审稿组在会议室关了一整天,讲解故事梗概,展示分镜草图。她们既不说行,也不说不行,琢磨着每幅图的细枝末节,话题不可避免地扯远。

    张月影冷笑:“你让她考虑一下,多少人挤破头想跟着我呢,挑她是看得起她。”

    “池里有条美人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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