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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姀转身将手炉递给衡沚,说,“小侯爷,我可否同李将军单独说两句话?”

    地上丢着一本册子,上面是阿姀不认识的人,但来历却都很熟悉。

    “看看是将军的马快,还是恪州的鹰快?”

    在原州界时,刘氏的父亲偶遇风寒却无银钱问医,遇上还是个小百户的李崇玄帮衬了她。后来的事情便水到渠成,李崇玄一路累获军功,逐渐做到了将军的位置。

    “元宁,你可知如今大崇上下处处都被告知,有了公主的下落立刻上报?连我那寸草不生的原州,都无人不知此事!”离了外人,李崇玄不由地带上了长辈的说教语气。

    “可……元宁,你毕竟是公主。”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武安帝驾崩,陈昭瑛正式成为皇后。

    这人面阔长髯,身形伟岸,正是坐驻原州的车马将军李崇玄。

    “这辈子没见过这么无趣的洞房夜。”喜娘和云鲤一人一个绣凳,坐在了洞房门口。

    “我既今日见了公主,必不会坐视不管!收拾收拾,臣会将您安稳地送回都城。”李崇玄杂草般的眉毛皱起来,瞧着面凶骇人。

    李崇玄是个死板固执的人,很难理解阿姀的处境。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阿姀将他的情绪一眼看透,摇头晃脑解释道。“走吧,去拜堂了。”

    崔氏无儿无女,守寡后便过着孤苦的生活,便对阿姀悉心教养。

    这久无人唤的封号,叫阿姀不禁有些恍惚。

    似乎是没料到,小公主胆子如此大,李崇玄将他那被风沙浑浊了的双眼睁大。堂堂一个大将军,竟忘了抵抗。

    短暂的沉默如洪水般,将两个各怀心思的人吞没着。

    “李叔,看在我死去母后的面子上,我还当您做长辈。”阿姀语气蓦地加重,“你我虽岁岁在宫宴上相见,你又可知我如何在宫中度过每一日的?”

    眼看着拜堂的吉时要到了,再拖下去就更惹人怀疑了。

    前些日子原州一直都有黄沙之灾,李崇玄忙得连衡启的过世都是派人来问候,更别说小辈一桩婚事了。

    还真是油盐不进。

    克扣月例、罚跪祠堂,便是家常便饭的事。

    是吉时了。

    于是趁着安排宾客进正厅观礼的空,便有了眼下的场景。

    公主再一次英武将他抵在了身后,衡沚空有一堆办法,毫无下手机会。

    ——

    这本是李崇玄买来打算送夫人的,此时半做讨好半做贺,递给了阿姀。

    沈琮打压过的旧臣、贬斥到苦寒地区的罪臣,个个都对朝廷恨之入骨。

    谁也没有料到李崇玄的突如其来。

    李崇玄面色难看地跟着出来。

    方才在侯府门前,阿姀的团扇快将脸整个遮住了。垂头上台阶时,跟在后面的李崇玄突然上前抓住了她的手臂。

    见她笑容依旧,心想是已经解决了。

    檐上飞过的第十六只鸟后,衡沚听到门框一声响。

    阿姀的降生,也仅仅热闹了那么一个上元。

    自此至死再不相见。

    若不是崔夫人诰命在身,待阿姀逃出都城后,她也会是孤坟一座。

    “将军别急啊。罪臣之女,私逃公主,我和令夫人之间又有何区别呢?”阿姀说着,慢慢靠近李崇玄,宽袖中右手微动。

    “将军,我逃出都城快一年之久,不是仍未被人发现吗?”阿姀浅浅笑着,“我这样做,必然有我的道理,只希望您不要将此事透露出去。”

    沈琮会冲进内室,砸掉阿姀的小摇篮,将她吓得大哭。

    “臣可不敢当。”

    哦,还多了个阿姀。

    这些怒气积攒起来,又被发泄到阿姀的母亲身上。

    陈昭瑛被下了最后的通牒,她身为天子的郎君认为女儿不详,阻断了香火昌盛。

    回到这间狭小的屋中,繁复的喜服与昔日脱簪素服相较,也不过才一年有余。

    “殿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阿姀紧紧攥着已经凉透的手炉,平静地对上了李崇玄的目光,“将军别来无恙。”

    阿姀笑眯眯地收下了,仿佛一起刀光剑影从未发生过,“将军走好,有空我定去拜见夫人。”

    话音未落,阿姀准确地捏住李崇玄风池穴,右手雪白的刀锋便抵上了他的脖子,刀尖所触,下有汩汩跳动的脉搏。

    可他偏偏来了,看样子还一眼认出了阿姀。

    新帝高高在上,哼笑两声,“侄女不曾得罪朕,朕就是见不得你快活。君要你死,你当如何?”

    阿姀的母亲生产消耗了太多的元气,此后多年不孕。碍着立朝的规矩,庶子为贱,既不能纳妾,便只能斥责阿姀的父亲沈琮。

    有官之身,不得婚戴罪之女。

    李崇玄听着这波澜不惊的语气,从未感觉到冬日如此寒冷。

    “元宁,你怎可如此不讲……”

    阿姀心中嗤笑,我父母早投胎去了,凭谁为我做主?

    李崇玄忽而沉默不语。

    阿姀平视着李崇玄,“他笑了笑说好啊,然后下令将我的侍女在永宁门外生生打死。对我说,不嫁便换个地方过活吧,先让这小丫头下去帮你打点打点。”

    果然。

    良久——

    武安帝也时常将儿媳召进宫训斥,责备她生不出孩子,不能为皇家延绵子嗣。

    成了九五之尊,沈琮也算开怀了几日,没再找他们母女的麻烦。

    如此失礼的行为之下,四周人皆望向这狭窄的两阶台阶。

    丝毫没提在兵刃之间的交锋。

    是热油锅、虎狼窝。字字不说杀,却处处都是绝路。

    衡沚心中有疑,却没问。

    他提出要给刘氏一个正经的将军夫人位置,而刘氏却哭着拒绝了。

    将军坐阵久了,便不常亲自披甲上阵了。秘密藏得久了,便也觉得高枕无忧了。

    化雪日冷,张口便见白气。

    鉴于刘氏和先皇后的交情,李崇玄年年都赴都城贺岁。也算是同夫人一起,看着阿姀长大的。

    走出去了一半,又踟蹰地退了回来,“那个,你小子的礼我的副将在摞在门口了。”又飞快地扫了一眼阿姀,丛怀中掏出个翠得要滴出来的镯子,“元……这个给你。”

    她开始转换话术,“将军和夫人一生恩爱,想必也是慈爱的父母吧。令爱若是迫嫁极北草原一生不得见,令夫人的身份,假使被书信一封呈上天子堂,又该如何?”

    可半年过去,宫中不断充盈美人,却仍不见人有孕。他又怒火中烧,日日在崇安殿中摔杯砸盏。

    李崇玄爱妻,果然不是挂在嘴边说说。

    只要你别上赶着检举我。“我无意与任何人作对,我只是想活而已。”

    阿姀抬头问,“皇叔,我可曾得罪过你?”

    李崇玄是个情种,为此愁了半月有余。最后顶着造假文书的风险,先通报刘氏一族均死于苦寒,后为妻子做了假的户籍文书,才得以成婚。

    愁得在门口直叹气。

    连珠玉璎珞,也只是轻轻拨动了两下。

    第一句话便是,“选一个嫁吧。”

    死,和送离皇宫,这两个选择便摆在绝望的陈昭瑛面前。

    “将军,只要一日没人发现我,我就可以一日不做公主,这是我的本事。”

    李崇玄的妻子刘氏与先皇后陈昭瑛曾是闺阁之交。后来刘家获罪,全部流放西北。

    李崇玄当时的目光十分复杂,震惊却是首当其冲的。阿姀的目光也不善,似在警示些什么。

    是阿姀先出来的。

    他们沈家的男人都很奇怪。

    衡沚和阿姀并肩站在院子里。日头更高了一些,照在人身上有微弱的暖意。

    老头哼了一声走了,连口茶都没喝。

    新帝玩笑一般却始终锋利的言语,阿姀直到现在都历历在目。

    上一次见面,正好是在新帝殿前,她长跪陈情。

    这成色,瞧着就贵得要命。

    “可这便是你嫁与召侯的理由?无父母之命,岂可自许婚嫁。”李崇玄死守着那点规矩,仍不肯松口。

    武安帝认为这是个好兆头,便日日盼望着长子再度有子,好延续皇家香火。

    “衡沚现在就在门口,但凡你今日要揭发我,你夫人的身份也一并与我进都城。”阿姀的声音也如匕首一般冷下来。

    不过也没走远,站在院中,心里也在反反复复地思量。

    “你!”李崇玄气得背过身去。

    阿姀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事后的痕迹被抹得干净,世上也便只有他夫妻二人和先皇后知晓。

    在一个雨夜,她将阿姀哄睡着,在西宫门的偏门,将女儿送给了已故礼部尚书的夫人崔氏。

    还是太子妃的陈昭瑛一边照顾着自己幼小的女儿,一边承受着自己郎君和君舅的冷嘲热讽。甚至喝醉酒的沈琮,对她拳脚相向。

    直到阿姀十五岁时其父驾崩,阿姀被自己的皇叔召进宫中。

    “我问他,可否有转圜的余地,我可以不做公主。”

    即便此时,阿姀发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仍要做出镇定的样子。

    方才还在马上高声恭贺的人,脸色铁青地站在两人面前。唇边纵深的的纹路,也随不善的情绪而愈发明显。

    夜已经深了,炉子火

    刻意加重了的“单独”二字,令衡沚不由细看了一眼阿姀的神情。

    “好。”他答应下来,对李崇玄略一点头,径直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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