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信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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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着说着，发现谢姜芨的笑容慢慢收敛下去，顿时察觉到她并非在和他客气，立刻扯着李富贵的袖子躬身告退。

    “我的想法还是和刚才一样，”只一瞬，他垂下眸子，转向那风进来的地方，无声的视线像是投射到了很远的地方，“逃。”

    谢姜芨用茶水漱口，声音中带着深深的懊恼：“你给我点暗示也行呀……”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他真的有朋友吗？

    那尸体的量微乎其微，像谢姜芨这样的普通人完全不可能发现，若不是傅堪狗鼻子灵敏，她怕是也要成为那美味尸体的俘虏了。

    傅堪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避开她的视线，忙里抓瞎地给她斟了一杯茶：“会被发现。”

    寒风从窗缝里阴飕飕地钻进来，吹动摇晃的蜡烛，傅堪的倒影跟着一同摇晃，平静的面色被昏黄的暖光笼罩，墨水的眸子陡然一亮，像是万千灯火都倒影在他的眼睛里。

    反观傅堪，比她从容得多。

    ——南海龙王，竟是傅堪的友人吗？

    谢姜芨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不会，”李发财摇摇头，“虽然大家都要靠着‘心想事成’吊命，但不是每一顿都吃得起的，平时也吃正常饭菜……而且，刘掌柜似乎不在，没有人检查。”

    谢姜芨神色古怪地将那年轻男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和别人交忘年交的人。

    是一只炸了毛的红嘴乌鸦。

    谢姜芨险些认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也就是说……”谢姜芨压低了声音，“他们需要制造别的机会，让那些抗拒吃‘心想事成’的人吃下尸体……”

    谢姜芨盯着他，生生啃完了两个大馒头。李发财在一旁胆战心惊地看着她吃完，赶忙麻利地收了碗筷。

    所幸晕得很彻底，没遭什么罪。老龙王孩子们个个得道飞升，就剩这么一个小儿子承欢膝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到处求人找门路，终于打听到了消息——小太子已转世投胎，入了人道。

    她正思索着逃跑的可能性，窗台突然传来剧烈的撞击声。抬眼望去，在昏黄的烛光间，有一团黑色的毛球正奋力撞击着窗户，窗纸用特殊材质制成，坚不可破，渐渐染了血迹。

    倦意无声无息地攀上眼角眉梢，眼皮沉重得似有千斤重量，她隐约感到一只冰凉的手捏住她的下巴微微抬起，声音恍若来自天边的低语：“我说——三钱银子。你擦在我身上的眼泪、茶渍、呕吐物……这件衣服已经不能穿了。”

    那地府判官刚经历轮回，年纪尚小，业务还不太熟悉，根本没认出小太子是何许人物，现在要拉回来只怕是会魂飞魄散。阎王只好破例翻了生死簿，告知了老龙王其子父母信息、生辰年月，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听到这话，一阵酥麻感顿时从脊髓一路窜到头顶，谢姜芨猛地推开他，抱着装饰盆栽，一手伸进嘴里开始呕吐起来。因为过度饥饿，她吃得很快，吐得也容易，但是要吐干净还是费了好一会儿功夫，直到面红耳热，两眼发黑为止。

    她向傅堪招了招手，一边若无其事地问道：“你就这样直接拿上来，不会惹人怀疑吗？”

    太阳穴嗡嗡地疼，她脱力地扶住盆栽边缘倒了下去，傅堪伸手将她轻轻托住，她顺着力道半靠着他的臂弯，大口大口地吸着氧气。

    他倒是喝她的血喝饱了在这里拿乔，摆出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考虑过她的心情吗？

    傅堪从身后走过来，语气里带着一丝戒备：“是什么？”

    “现在怎么办？”

    这一幕在谢姜芨看来就两个字：太装。

    虽然携带了个法力武力都高强的瞎子，但真到了要打起来的地步，谁保护谁还真说不准。

    她背过身，将落款看了又看，几乎要将那个“友”字看个洞穿。

    谢姜芨拆开看了，信中说的话很简单，信息量却丰富得让她背后出了一层薄汗：

    李发财擦了擦额头的汗：“换了班，没人会发现……”

    在她看完的那壳，一缕惨淡的孤烟字纸条顶端冒出，那纸条顷刻间化作一团但黑色的烟雾，在空中缭绕拼凑，渐渐凑成了一封泛黄的信笺。

    发财富贵两兄弟的故事就是为他们量身定做的剧本。

    尸臭没了，徒留一地呕吐物，她尴尬得脸青一阵白一阵，妄图用身体遮住污秽。

    蜡烛残余的烛火拉长傅堪投在地上的影子，堪堪遮住了她，她得以在模糊的视线中看清他瘦削苍白的下巴，神游的思绪漫无边际地想着，被他戳一下肯定很疼。

    他依旧坐在饭桌偏左侧的位置，面上没什么表情，面前的筷子碰也不碰，任凭馒头继续风干硬化。谢姜芨托着下巴嚼着干巴的馒头看着他，有种想把餐盘子往他嘴里硬塞的冲动。

    “三钱银子。”

    “或者说……直接去南海。”

    面团发过了头，隐隐带了点酸味，面皮又干又硬。两盘小菜全都淡而无味，几根发黄的绿色菜甚至泛苦。谢姜芨艰难地就茶咽了几口，一边拍着胸脯一边庆幸着，起码她吃到的是真正的食物。

    谢姜芨点点头，从他怀中直起身子，凑近点兴师问罪道：“我吃之前你怎么不说？”

    他说着站起身，来到谢姜芨身后。单手环住她的腰，掌心贴上了她的后背，微微发热的温度向后心传导：“那门童身上，有尸气。”

    “他身上味道很淡，或许是刚食用尸体不久，”傅堪分析道，“不可能只有我们可以看出尸体原形，云来镇并不闭塞，临海而生，贸易往来绝对不少，莲舫的兴盛不单单只靠着本乡人。”

    撞击声越来越大，随时会引来旁人，谢姜芨赶忙起身，好不容易将那沉重的窗户打开一条缝，黑色毛球猛地扎了进来，一头装进她怀里，差点在心口戳个大洞。

    傅堪言简意赅。

    他回来的速度很快，拎着一笼食盒回房，里面放着两盘清淡小菜和三个馒头。馒头估计出笼了有一会儿了，面皮微微干裂薄皮掀起，露出粗糙的里面，像是一碰就会掉渣。

    等他们走了，谢姜芨的笑容彻底消失。她揉揉酸胀的脸颊，转回身去：“终于吃了一顿饱饭——”

    “一只迷路的鸟罢了。嗯……有一封信。”

    南海龙王的小儿子遭天劫，一道天雷把人劈得三魂七魄离了体，不受控制的肉/身一头扎进了深山老林里，睡个半死，被路过的农夫扒皮抽筋，卖到集市上换了几枚铜钱。

    “逃？”谢姜芨苍白的脸上露出一阵迷茫，“往哪里逃……”

    谢姜芨：“……多谢。”

    谢姜芨表示存疑。

    谢姜芨一边说着，一边观察傅堪的表情。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默淡然，似乎这封信根本勾不起他任何情绪，唯有听到“重谢”二字时挑了挑眉。

    ——比如，把尸体捣碎了放在普通的饭菜里。

    毛球在空中晕头转向地绕了几圈，喉咙里发出几声嘶哑难听的吼叫，滚落到了地上。

    谢姜芨边说边翻动了一下信鸦的身子，在它肚皮下浓密的羽毛初翻到了一张纸条，里头清清楚楚写了一个“傅”字。

    谢姜芨有意无意地瞥了李发财一眼，后者十分上道地打开食盒，用筷子揪下一小块馒头，各裹了一点小菜，囫囵吞了下去，含糊地说：“没毒！”

    她恍惚间听见傅堪这么说，哑着嗓子问了句：“什么？”

    傅堪：“清醒了？”

    谢姜芨闻言点头，拿起馒头啃了一口，顿时感动得要落泪。

    这三钱银子硬生生将她从瞌睡中拉出来，她骤然清醒，直直挺起身，怒气横生的脸上明明白白写着：要钱没有，要命也没有。

    她将信笺封好，妥善收回了袖子里，捞起地上昏迷的信鸦，说道：“你有什么想法？”

    她暗自咬了咬舌尖，转移了话锋：“……请捡到此信的侠士多多留意，若发现吾儿踪迹，必有重谢。”

    【叮！恭喜宿主解锁道具：信鸦。信鸦，妖族世家间传递消息的工具，若收信人失联，将会自动匹配其配偶、子女、兄弟……宿主可通过心血与信鸦缔结连接收为己用。】

    系统像是说绕口令似的飞快读完了信鸦的介绍，还不等谢姜芨发问，又是一阵嘈杂的电流声，消失得无影无踪。

    “上面说……太子就于一月前出生在‘莲舫’酒楼掌柜刘长柏家中。吾寻子心切，特求傅……”

    李富贵被扣下，发财趁着外头没人的空档蹿了出去。

    “把这些都撤了吧，就说我们用完膳了，”谢姜芨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笑眯眯地，“一直离开工作岗位也不好，会被罚俸吧？”

    半趴在地上哼哼唧唧的李富贵，也在悄无声息之间完成了一次重生，粘连手臂上的血肉重新长成，将落未落的眼球也规规矩矩地塞回眼眶，喉头断断续续的呻/吟声停止，两眼无神地发着呆，被李发财扯到身边跪好。

    她不会再相信这里的任何美食。

    “吐掉。”

    “逃。”

    谢姜芨：“………………”

    “吐掉。”傅堪的声音不带一丝起伏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