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龙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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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明星稀，夜色沉默如水。

    此刻他心跳平稳、呼吸顺畅，本用不上这个。

    不过好在她和傅堪都是妖兽，赶起路来不怎么费力。

    大海还在很远的地方，眼前只有一个破败的木屋。

    那瓶子一直贴身放着，壁上隐隐泛着温热，不知是里面的液体传导的，还是他身上自带的。

    傅堪：“……”

    她每说一个字，刘长柏的心就更惊上一分。

    他的手背在身后，无形的气体渐渐化为剑形。

    她辛辛苦苦给他们熬了粥，烧了热水，铺了床，告诉他们真相……结果他们反手将她五花大绑，连带着那只黑乌鸦一起对她进行精神折磨。

    他们从此血脉相连，可以通过某些固定暗号进行精神交流。

    瘦得营养不良，像只病猫，看着有点晦气。

    她艰难地在腰间摸索了一阵，掏出一块牌子。

    触碰到谢姜芨的视线，它微微缩了缩脖子，利爪百无聊赖地在窗纸上戳了一个极小的破洞。

    刘长柏“唔”地应了一声，几乎忘了要找她麻烦这件事——他对这声主人还挺受用。

    他干脆地下了命令：“你，和我去见主人。”

    ——好不容易完成任务，以为可以光荣退休的黑乌鸦长长地叹了口气，哀怨地将头靠在了窗纸上，一边监视任务目标，一边发出低低的“嘎嘎”惨叫。

    南海已经近在眼前了。

    那细绳微微闪光，连接着女孩手腕的部分又紧了紧。

    刘长柏：“来人！”

    金器玉饰一股脑地堆在身上，走起来当啷作响，比暴发户还像暴发户。

    右侧：不信滚。

    他对刘长柏摇摇头。

    天气难得变得温和，与平凡的冬日没什么不同，稀薄的月色略显艰难地洒进屋内，即刻便被暖黄的烛光吞噬。

    左侧写着：爱信信。

    这下刘长柏身上的冷汗更盛了。

    谢姜芨说得楚楚可怜、断断续续。随后惊魂未定地拍拍胸口，呜咽道：“吓死我了……”

    他下意识地去抚腰间的玉牌，试图用冰冷昂贵的触感让自己心安，却摸了个空。

    上面的牌匾歪歪扭扭，字迹不成章法，写着“南海龙宫”四个扭曲的大字。

    一道清脆的女声响起，她大概刚从外面回来，气息有些乱，音色里还带着微凉的寒气。

    “过来啊——”

    他的侍女众多，能入眼的却不多，但他对她有一点印象深刻，不是因为脸，而是因为，她太瘦了。

    她舔了舔爪子，眯起眼睛，柔声招呼道。

    横批：三界龙王庙我最灵。

    ——他又看不见了。

    刘长柏松开她，任凭她摔在地上，满眼泪水地剧烈咳嗽。

    刘长柏擦干额上的冷汗，低头，视线与谢姜芨恰好抬起的眼神相撞。

    月光铺满大地，照得瓶内的液体殷红得灼眼。

    他眯了眯眼，这才发现平时替他整理着装的小丫鬟不见了。

    刘长柏最后一丝怜香惜玉的良心也无了。

    玲珑早已恢复原形，竖瞳折射出的月光寒冷异常。

    玲珑看着傅堪轮廓略显疏冷的背影，心里有些没底。

    感觉到了她的迟疑，傅堪拉了一把手中的细线，冷声道：“带路。”

    傅堪往前一步，刚要举剑，眼前霎时间一黑。

    找个瞎子和她同行，靠得住吗？

    大海潮起潮退的声音徘徊耳侧，海风带着咸湿的味道拂面，冷冽到骨子里。

    这一声哭腔隐约唤回了一丝神智，刘长柏皱了皱眉，厉声道：“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有话就说。”

    大门上积了一层肉眼都能清楚看见的厚厚灰尘，两边贴了对联，并不整齐，角落折起，中央浮现许多不平的褶皱，中间有几个字的墨迹晕开，几乎不成字形。

    待她走近，他才把她看清了。

    后者眼含水雾，嘴唇因为极端的恐惧而微微发抖。

    “主人。”

    “——到了。”

    是那瞎子新换的衣服上的。

    手指、眼珠、指甲盖、鼻梁骨、碎布料……以及，半块裂痕明显的玉牌。

    几经辗转，它循着傅家人的味道找到了傅堪，勉强将消息带到……也算是完成任务了。

    另一头，傅堪和黑猫玲珑正披星戴月地赶往“南海”。

    烛火愈燃愈旺，火舌攒动，互相舔舐，隐约有覆灭整个屋子的趋势。

    ——货物没有夺回，暗卫尽数死亡。

    谢姜芨抹了抹因眼眶干涩硬逼出的泪水，一抬头，与窗纸外一双匿于黑暗中的红瞳遥遥相望。

    寒风直灌入肺，激得五脏六腑都微微刺痛。

    他们的脚程极快，一是为了快点赶到，二是为了躲避随时会发生的极端天气。

    他此刻换了一身华服，绣着的牡丹龙纹张狂得晃眼，几乎布满了每一寸衣料，细密的金线在烛火的衬托下流淌着壕无人性的霞光。

    眼前的人弱柳扶风，身体因为寒冷微微发抖。她穿着侍女的统一服饰，颜色已经有些发旧。那衣服上血迹斑斑，有些地方甚至破了口子，隐约能看见下面雪白的肌肤。

    她抖了抖过分宽大的袖子，里面藏着的东西随着她的哭声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

    傅堪微微垂眸，脑内蓦然闪过女孩紧闭的双眼，和微微颤动的羽睫。

    谢姜芨泪眼婆娑地挪开视线，看着刘掌柜皮肉松弛的脸，内心闪过大段大段的鸟语花香。

    “我在后门遇见的他，起先还以为是乞丐，结果他让我速去通报主人，就说……”

    “主人……”这一声隐约带了哭腔。

    刘长柏定了定神，深呼吸一口气，冷漠地看向地上啼哭的女孩。

    傅堪听着海浪翻涌不息的声音，不动声色地将手扶到了腰间，那里放着一个透明的小瓶子。

    这是谢姜芨为了防止他突然毒发准备的。

    最后还是谢姜芨敲定了方案，她潜伏进莲舫，傅堪和自己先行一步去南海。

    “干嘛呢？”玲珑不耐烦地催促，“前面就是啦！”

    此狗和他的主人，实在是没有半点素质可言。

    这一“好”不要紧，就是苦了黑乌鸦和她自己。

    她本以为傅堪会强烈反对，没想到后者只是沉默地思索片刻，便利落地道了声“好”。

    “滚”字被反复描摹了多遍，几欲横出纸张，不成体面。

    刘长柏猛地揪起她的衣领：“死了？”

    刘长柏手扶在腰间，冷冷地往窗边看了一眼。方才服侍他的侍女、小厮现在个个低眉顺眼地站在一旁，排成整齐的一排，极力掩饰着自己的存在感，生怕他突然发难。

    甜蜜的芳香萦绕鼻尖，几乎没有任何的不适，满眼的黑色逐渐淡去，周圈变得模糊起来，一个房屋的形状摇摇晃晃，隐约出现在眼前——

    玲珑撇了撇嘴，无奈上前带路。

    若是这血液能让他恢复一瞬间的视线……

    但即便如此，李姝仍掌握着莲舫的生死命脉，他仍未弄清李家与傅家，乃至隐马阁的关系，急于表现造了这么一出戏，却赔了夫人又折兵，若是能瞒下去也罢，就怕这事儿传到李姝耳朵里……

    谢姜芨换了玲珑的侍女服，防天灾的道具交给了傅堪，但要是真遇到了天灾，他们也不能完全依赖于这件衣服。

    虽说李姝几乎不过问莲舫的事情，对他做的大部分事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此这些年来，他明里暗里捞了不少油水。

    南海龙王遣它去傅家送信，不料人去楼空，傅家如今只剩破碎焦黑的空壳，到处散发着死亡和焦臭的气味，甚至无人敢打扫。

    正是那擅离职守的小丫鬟。

    刘长柏分给小厮一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地出了门，不消片刻就回来了。

    傅堪眯了眯眼，这才将那两行字看清了。

    瓶子容量很小，只够盛放以滴为计量单位的液体。

    一块布料在空中扭曲地抖了两下，缓缓飘落，深青色安稳上铺满了血迹。

    信鸦停在屋檐一角，双目血红，眨也不眨地盯着室内人的动向，一身黑羽完美融入浓稠的夜色里。

    那个小丫鬟……叫什么名字来着？

    他夺过那块名牌，确定了名牌主人的身份——他派出的刺客首领。

    它受了伤，原本打算养好伤后就告辞，谁料两个时辰前，一人一狗将它按在桌板上，扼住它死命挣扎的喉咙，强行喂它服下了傅堪的指尖血，与他绑定。

    刘掌柜眸色暗了暗，被她哭声吵得心里一阵烦闷，刚想一脚踢开这晦气的瘦猫，后者却猛地抱住他的大腿，抽泣起来：“全都死了……”

    傅堪迈腿跟上，手已打开了密封瓶盖，用指尖轻轻沾了一点，抹到唇上。

    “啊……”

    玲珑轻盈地从一丛树枝跃至地面，连踩踏落叶的声响都没有发出。

    刘长柏焦急地来回踱步，额上渐渐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心里直犯怵——他派出去的刺客竟一个都没有回来。

    平时只有他跪拜喊主人的份，别的手下都喊他掌柜，如今被青葱少女用柔和清冷的嗓子喊一声主人，他感觉骨头都酥了。

    他们对她的话是一个字也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