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玉眉峰.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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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庚尚未回神，一柄剑便护在了他身前，通体泛着柔和皎洁月色，剑身冷冽，剑柄处坠着一枚赤色弯月玉佩，正是徐风知的佩剑刺月。

    陈常谙站在那儿，犹如一截濒死枯木。

    一行人回到死寂的小院，依旧停放着那口小小的棺材。

    于是，他再次将徐风知掏出的灵莲塞了回去，再三认为自己不需要再吃。

    这怎么会是一堆人。

    好烫。

    陈常谙低头整理着衣衫，不紧不慢道：“你情我愿，并非强迫，不必解释。”

    这一眼病色的人乃是首富陈家当家做主的人，二十出头的青年，为人乐善好施温柔随和，因而也显得很没手段，总是被周围人所左右，气焰嚣张的陈井就是他手下管事的人。

    她的手贴上那瘦小的身体那一霎那，她怔然睁大眼睛，在小丫头身上仔细摸了摸，又扯过孟凭瑾的手腕顺着袖口向里滑进一截紧紧相贴。

    “怎么又睡着了。”几人不由得眉眼柔和。

    陈常谙说，那是个很古老的法子，用符合条件的人来换血续命。

    相庚大惊失色，难以遏制地疯狂后退，又因为腿软而栽倒在地，失控到胡乱蹬着地面往后面躲，喉咙里一瞬间哑了声音，干巴巴地惊恐出短促语调。

    再等一等，看看能不能得到一些更特别的隐情，他相信只要他用出这剑意他们就一定会来，一定会立刻就出现的。

    随之，陈常谙轻微哽了哽，眸光复杂无解，发丝随枯草凌乱，半晌落寞说了下句，“我不想骗你们，我救不了你们。”

    可孟凭瑾不明所以，还没能借题发挥就见她焦急抬头方寸大乱，直直望着他喊道：“姑娘发烧了！”

    相庚缓慢转身又躺回原处，一抬眼就能看到小山丘似的尸堆，令他作呕令他胆寒。他仅仅攥着空无一物的手，凭借这来获得些许坚定勇气。

    这些发生了形变的面孔有很多都是相庚能认出的人，他们中的大多数被陈家选中带走时激动到连连叩首，磕得印堂血红。……而今哪怕是死了，头上也留有红痕。

    鸭腿送到他手上还是热的，相庚不敢吃，捧在手中不知所措。

    相庚手上的鸭腿有点凉掉了，飘来一些腥气。

    徐风知压根不知道自己的语气已经被孟凭瑾给破解，她自以为是的冷淡落到他耳朵里每一个字眼都是为他服软、轻声哄他的证明。

    ……陈家不是说相救相医治吗……这算什么、可这算什么。

    他指了指远处那些人，“就像那样，划开手臂，把血换给我。”

    看不见徐风知，不知道她能不能找到自己。

    徐风知瞥了眼不停冷笑的孟凭瑾，孟凭瑾索性揽着相庚转身不去看他二人。

    沉重呼出一口浊气，相庚的胃里翻江倒海，他想吐但不能，只得咬紧牙关，心里还担忧着徐风知跟紧没有，脚步哪怕只是稍微放慢一点就会令那二人惊觉回头厉声呵骂。

    他攥了攥手心，正是之前被孟凭瑾划下过一道剑意的那只手，注视着凌乱的掌线，耳边不断闪回他们二人叮嘱的字句。

    他听得出陈常谙话里有话，挑眸笑眯眯要与他对质，徐风知伸手拦住，“陈老板，院里的尸体你作何解释。”

    相庚干涩的嘴唇紧抿一番，“陈老板。”

    孟凭瑾自然而然地答道：“家里。”

    “你人很好，”可相庚慢条斯理地将鸭腿放在一旁，扶着墙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平静淡然地应答道，“但我的家人全都死了，我得活。”

    醒来已经陷在某处院落里，四周寂静，地面血迹斑斑，几处显然清扫不干净，角落里堆积成小山丘的不知是何物上头盖着厚重草席，相庚扶着墙艰难地站起来，深吸进肺的空气满是血味。

    陈常谙觉得他生来就是一盘死棋，移一步是死，停一步亦是。

    一张张干瘪的人叠摞在院子阴暗角落，灰白眼珠栽出眼眶，身上蛆虫爬行霉斑遍布。

    ［冤枉啊老婆，虽然你是反派，但我现在确实最信任你啊。］

    他好像掉了点泪，低下头半天才说，“我不想这么做的，但他们不让我死，我别无他法。”

    相庚缓慢地眨动着眼睛，反复揣度他这些话，陈常谙回过头来温柔舒眉，神色真挚非常，眼睛旁挂着泪。

    徐风知无奈摊手。

    山下皆知，陈家家主陈常谙生下来便带着怪病，病因难找病气难消，天下名医因重金而赶来相看，见他一面后却纷纷断言没得治。

    自然，这些她都没法解释，望着那闷闷不乐的美人她捏捏眉心，还是克制着哄人的冲动，平淡安抚了一句：“计划。有计划。今晚守他一夜。”

    陈常谙苦涩点头。

    他抬头，四周的高墙堵得他无法喘气。

    他这话音未落，孟凭瑾仿佛听到什么笑话般，惊讶泄出一声轻笑，“你这意思是我那剑意自己打出去的么。”

    时间的流逝逐渐失去感知，吱呀声里，有人接近此处。

    没有人应声，他继续说下去：“陈某知道此刻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明日，明日我便将灵莲在城中纷发下去，早几日助大家脱离苦海，少受病痛。就算是，我的一番歉疚心意吧。”

    陈常谙仰起头，晨光拂晓，他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他们说，在这疫病里身上生疮之人能救我。”

    他以为是他自己涌上喉咙口的血气，直到他步步艰难地挪到那比他还要高出不少的草席山丘旁，漫不经心探出手揭开一看。

    三分病气依附在骨、苍白笑脸上是一双冰冷的眼睛。因为太瘦，那些繁复的衣裳穿在他身上大都撑不起来，犹如套了个沉重的壳。

    终于在他第四次表示自己走不动之后，那二人压着恼怒对视一眼，一人上前就是一手刀，生变之快相庚根本就没反应过来，失去意识被他们扛在肩上，昏沉里最后听到的一句话是“别弄死了”。

    徐风知忽然问孟凭瑾，“姑娘呢？”

    “我来安顿好你的家人，你死后我保他们顺遂一生。当然，你也可以就此推门离去，当做你我从未见过，我不强迫任何人。”

    而相庚已经缓慢地走向木院门，他松开了一直紧握的手心剑意，心中感概着所谓隐情竟然这般模样。

    顿了顿，他笑得很苦涩，“可你们会死。”

    相庚又是一阵干呕，二人瞬间紧张，一致怀疑他的疫病变严重了，但相庚仅仅是说他已经吃过了灵莲，就算变严重也只是一时的，早晚会好的，扛一扛就过去了。

    可刚一出来，孟凭瑾就语气怪怪，“你不信我。我那剑意若非情况生变绝不会出。”

    陈常谙轻而易举便看破了他的不安焦虑，展眉爽朗笑起来，“害怕我？”

    陈常谙不停咳嗽，一声又一声牵动着肺腑，袖口抿去唇边血气，他虚弱道：“陈某本就无意靠他人换血而活，可明知此事是错却还是配合他们为之……陈某不敢狡辩，陈某亦是恶人。”

    相庚面无表情睁开眼撑坐起来，一见来者，他脑袋里有根弦轻轻被拨响。

    没说出的后半句是，他昨晚动手揍人不好带上个小娃娃。

    死掉的人不说话。

    突然，一道剑意自他为中心荡涤开来，骤然将什么弹击回去，相庚惊愕回头一看，尘土飞扬，陈常谙趴倒在地面上面色痛苦喷吐出一口血，拧眉捂着胸口，遥远穿透钉刻在相庚身上的目光让相庚下意识发抖。

    他再也压不住胃里翻复上涌的不适感，站不稳向后趔趄，徐风知稳稳接住后侧身将他腾进孟凭瑾怀里，冷眉挡在他二人之前，交接之迅速是不必言明的默契。

    右臂整齐统一裸露着三道伤口透出极端的诡异，每具尸体皆是如此，相庚拧起眉，直觉告诉他，他接下来也会如此。

    直撞心底的冲击感让相庚开始剧烈呕吐，像是要把心肺呕出身体，体内每一滴血液都在叫嚣毛骨悚然四字，彻骨冰冷直逼心底。

    相庚猛地抽动了一下身体，快要压不住干呕，那人见他醒着并无不快，微微笑道：“醒了？”

    相庚不答话，目光挪到那干瘪人堆上。

    小丫头在里头熟睡，草垛柔软，她甚至为自己添了个薄被。

    他靠在孟凭瑾身上急切张嘴半天发不出声音，看上去想要说什么，但孟凭瑾却笑着眨眨眼，“放心，我们都听到了。”

    “唔！”她这举动惹得毫无防备的孟凭瑾一阵手腕发酥，呼吸也乱了频率。

    “……可以。”徐风知垂眸收剑抽身，向孟凭瑾递去一眼。

    他望着那些个异常苍白的死人，眸光幽远，“你也是这么跟他们说的吗？他们全都同意了吗？”

    「命是第一要紧事。」

    “……噢。”凌乱墨发下，一双耳尖粉得如此动人，孟凭瑾默默伸手掩住，长睫随之一抖，抖落一场心底雪。

    这人同方才痛苦带泪的模样判若两般。

    陈常谙硬接了这一下，本就羸弱的                                                身体近乎算是快要散了架，站起身来也还是不停地吐血，强撑出个笑容，“不知怎么得罪了二位，要对陈某下如此死手。”

    “他们抓你来此想必也告诉你是要救你。”

    相庚望着他们。有些人天生就拥有让人瞬间安心下来的神力，只要靠近就能得到安稳，平复不安焦虑。徐风知是这样的人，孟凭瑾也是。

    徐风知想将她抱回屋里睡，便把剑随手递给孟凭瑾，倾身从棺内捞人。

    他喜欢听。

    “是我。”陈常谙点点头席地而坐，顺手递给他一只鸭腿，温柔浅声，“吃吧，我捎带过来的，来这里的人大多都饿。”

    陈常谙的神色倏然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