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新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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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光里，她看到顾昔潮接过亲卫递过来的火折子，围在棺椁处，朝着棺内细细查看。

    顾昔潮面色无波，只持刀的手微微一僵，忽而利落地收刀入鞘，又将纸人固定在了堂正中的太师椅上。

    沈今鸾轻舒一口气，忽然听到轰隆一声棺材板落地的响动。

    众人看着碎裂的灵位莫名其妙，赵羡最先从惊愕中回过神，慌忙应是。

    死里逃生，赵羡在大雪天头顶直冒冷汗，忙对着那一排灵位解释道：

    “喂，你能看到我吗？”

    “今夜这一桩阴婚未礼成，并不能作数。”

    紧接着，沉定的脚步声一步步走来，逼近。

    “将军的意思是……又要用这同一个纸人，办一场阴婚嫁给鬼相公？”赵羡的声音带着颤，进退两难。

    “哎，本来这阴婚确是一年一次。可这数月来，不知为何鬼相公又开始在蓟县四处作乱，曾一夜之间连杀了一家三口，活生生的三条人命啊！自此镇上人心惶惶，怕得寝食难安，便开始每月为他办一次阴婚，以求化解他的怨气。”

    眼前的顾昔潮，目如阎罗，刀似太岁，竟比这满堂纸人更为骇人：

    赵羡猛烈地摇头，脸色煞白，冷汗淋漓，早已把沈今鸾教他保命的话术全忘光了。

    她没想到，顾昔潮竟然在她死后还如此记恨她，毒杀她还不够，连与她同名同姓的灵位都要毁去。

    “凭你，也敢供奉她的灵位？”

    他覆手在背，看了一眼外头渐白的天光，目光扫向怔忪的赵羡，道：

    当初和赵羡说好了，第一计不成，他便要掩护她的第二计。她沈今鸾，就算爬，也爬离顾昔潮的身边逃命。

    “为何，不是十座灵位？”

    “啊——”

    然而，只一刻，就有一阵脚步声传来，那块破布帘幕被撩起又垂下，一片明亮的灯火照进来，巨大的光晕照亮了她前面的棺椁，映出一道清瘦挺拔的身影。

    顾昔潮劈裂了灵位，实则是保全了她的身份。

    “那些、那些死在鬼相公手中的人死状比之前更是吓人，都是死不瞑目啊……我跟你说有一户人家……”

    “是啊，将军定是认错人了，同名同姓罢了。”赵羡不知将军为何如此动怒，只得照着沈今鸾的话拼命找解。

    他侧过身，突然问赵羡道：

    一刹那，她怒火中

    “正是。送嫁每回都是昏时蓟县出发，子时入崤山，之后亲队就不见踪影了，定是鬼相公将妻子带走，去成亲了……今夜没让鬼相公娶上亲，镇上必将人心惶惶，定是又要闹起来了，该如何是好啊？”

    顾昔潮将她又放回了正堂的太师椅上。

    沈今鸾瞪大了双眼，亲眼看到顾昔潮微微颔首，应了下来。

    有那么一瞬，她怀疑他是不是能看到她。

    “可是，哪里来的新嫁娘啊？”

    “回禀将军，驻守城门的将士都一一审问过了，确实与将军预料的分毫不差。”

    还在正堂里的赵羡犹疑片刻，从袖中掏出一张黄符，待它静静烧尽，才走过来，撩起暗藏的帘幕进来，牙齿打颤道：

    顾昔潮在这几樽棺椁之间踱步，手中的火杖照了照四处。可他并未朝她这一处走来，像是并没有发现她。

    沈今鸾匍匐在地，听到人声渐渐远去，继续前进，纸人在黑黢黢的地面划出一道长长的尘痕。

    火光惶惶，映得顾昔潮的面色幽深难测。他静立在灵位之前，像是一座冰封的石雕，唯独黑黢黢的目中隐有一丝丝细红，像是渗出了血色。

    沈今鸾双眼睁开一道缝隙，环顾四处，只能看见堆叠在周围的一座一座的棺椁，交错分布，像是山间的坟头似的，暗沉沉的一片。

    沈今鸾隐约猜到了，因她当年擅行厌胜之术，声名尽毁，死后不仅无人追思，连供奉她也成了大魏朝的禁忌。

    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沈今鸾动弹不得，心底暗骂几句，心有余悸。

    已爬出数十步远的纸人突然动作一滞。沈今鸾心下一沉，只觉重重棺材之后，一道幽深的视线穿过黑暗，望向了自己。

    奈何，这道士纵使算得出她的名讳，算得准她的八字，又怎知她是堂堂大魏皇后，是顾昔潮恨之入骨的一生宿敌。

    顾昔潮竟是要开棺验尸。

    顾昔潮充耳不闻，连睫毛都不颤一下，顾自长腿迈开，碾了碾碎裂的牌位木屑，只淡淡地对众人道：

    原来只是因为她所对应的那一处灵位，写有“沈今鸾”的名讳，他想要劈裂了而已。

    望着骤然碎裂一地的灵位，沈今鸾目瞪口呆，又惊又气，连魂魄都在微微发颤。

    “鬼神之说，虚无渺茫。”顾昔潮摇头，双眸掩着深深的倦惫，“人心，才最是凶恶难测。”

    沈今鸾微微一怔，见那一排灵位上，确实都写了“故妻”二字，原来，这些死去的女子，无论愿不愿意，都是被作为鬼相公妻子祭拜供奉的。

    与此同时而来的，还有满堂军士的目                                                光，正齐刷刷地投向了那个死瘫在地上的纸人。

    “娶亲不成，鬼相公必要作乱。为边境安定，骆雄来助你，明日便再办一次阴婚，抚慰人心。”

    实在没想到赵羡还真有点良心，被迫将几个死去女子的魂魄配给了鬼相公，为求赎罪，真的供起她们的灵位，其中竟然也还包括她的。

    “查清楚了吗？”顾昔潮问道。

    她缓慢地在暗处挪动着纸人的身子，听到那几名亲兵探查完，朝顾昔潮禀道：

    怪不得一进赵宅就觉得此地阴气极重，原来停了那么多死于非命的人的尸首。他的祖宅，就是蓟县的义庄。

    “将军，死者是两波人。凡是前几年死的，额鬓之间，都有类似图腾状的黑纹，被乌发遮掩，不易察觉。他们皆是七窍流血而死，身上查不出任何伤口，也不像是中毒而死。”

    “将军，这、这里真有鬼相公啊？”

    光线越来越暗，伸手不见五指，纸人无声无息地与周遭融为一体。

    顾昔潮耐着性子，收了刀，朝着赵羡重复问了一遍。

    赵羡不明就里，显然是愣住了，“啊”了一声，道：

    沈今鸾揉了揉额头，定睛一看，吓得差点魂飞魄散。

    火光在前面停住，不动了。

    她纸皮发麻，失声尖叫了一声，又赶紧捂住了嘴。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鬼相公之事，仿佛听到院内不少军士时不时倒吸一口凉气，握了握腰间悬着的刀，铿锵轻鸣。

    “这是何处？”

    可她又转念一想，她是鬼魂，除了赵羡，谁能听见她的声音？

    那名叫骆雄的大胡子军士抬头，犹疑道：

    忽然听顾昔潮说道：

    此时机会正好，可惜她魂魄虚浮，就是个半瘫，一面缓慢地挪动着纸人，一面听着头顶传来赵羡的声音：

    “今日黄昏，礼成。”

    “你方才说，鬼相公死在了崤山。那鬼相公娶亲，你们送嫁的路线，可是自蓟县出发，至关外的崤山？”

    隔着一座棺椁，顾昔潮的声音从对角处传来。

    竟是一座棺椁。

    一片死寂中，顾昔潮手指蜷起，拇指缓缓摩挲着腰间刀柄斑驳的纹路。生杀之气，溢于言表。

    几十座棺盖依次被翻开，轰然震动，几十具尸体齐卧棺中，腐白幽绿。沈今鸾心头发怵，闭着眼，以横斜的棺材板作为掩体，一点一点移动，只想离开此地。

    沈今鸾嗤了一声，心道，光砍掉灵位有什么用？若真有鬼相公，她怕是还被那鬼魂惦记着娶为妻子，必须得快点想个办法脱身才好。

    干脆利落，不容置喙。

    赵氏祖宅破旧的正堂里，寒风吹动，微弱的烛焰时不时跳一下，纸人纤薄的袖口闻风拂动。

    方才顾昔潮竟能从数十个形貌雷同的纸人当中，一击即中，一下子挑中了自己。

    “同名同姓的人何其多。”沈今鸾一面暗示赵羡，一面嘲讽笑道，“将军连她的灵位都要拆，供奉她的人都要杀，你是有多恨她？”

    晦色不明的灯光里，顾昔潮一步步走近赵羡，幽幽火光照亮他阴沉无比的眉眼，血迹未干的刀锋倏然抵在了赵羡的咽喉。

    正在这时，几名军士风尘仆仆从外头进来，撩开帘幕，飞速拂过的衣袍擦着暗处的纸人，直奔向顾昔潮，朝他跪地行礼。

    赵羡愁眉苦脸，哀叹连连。另一头，沈今鸾不顾一切，往外爬去，眼看正堂的门口近在眼前，马上就可以逃离此地了。

    黑暗里的沈今鸾心下一沉，不敢再动，凝神屏息，死死闭着眼。

    “但是，最近这数月来死的，虽身上有数道伤口，致命伤皆在咽喉，可以说是一刀致死……看这些伤口，像！真是像极了！正是将军要找的人。”

    趁着顾昔潮还在逼问赵羡，不曾留意到纸人，沈今鸾装模作样地敛了敛衣袖，暗地里推搡着纸人。

    只眨眼的工夫，纸人失衡，一溜烟从太师椅上轻飘飘地滑落下去，陷入了黑暗之中。

    吹来的微风也越来越阴寒，她不知动多远，越过了一道破布垂帘之后，便一头磕在什么漆黑坚硬的东西上，撞歪了纸人的头颅。

    《死后宿敌给我烧香十年》

    沈今鸾心底仍是发毛，忍不住在男人眼前挥了挥手掌，轻声道：

    当下，静默了半刻有余，只余帘幕“呼呼地”吹动。

    “都是、都是死于鬼相公之手的人……”

    灯火已在头顶照下，沈今鸾两眼一黑，纸人已被一双劲臂轻而易举地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