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火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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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会是我，你我萍水相逢，既非至亲，亦非挚爱，我这点香火，怕是对你没什么用。再说了，我与你结缘不过三四天，不过也就给你烧了这数日的香火，那个人可是长年累月，从无间断地供奉你啊。”

    ……

    沈今鸾扬起头，道：

    她一时忘了自己是鬼魂，无人听得见她说话，忍不住大声道：

    顾昔潮面上如覆寒冰，目带血丝，沉声道：

    《死后宿敌给我烧香十年》

    “这要犯在你院中平白无故失踪，定然和你脱不了干系！”

    太师椅倒塌在地，纸人被罩在黑暗之中。

    “我们告诉你鬼相公的下落，你能帮我们报仇吗？”

    赵羡被拎起得双脚离地，声音嘶哑地道出他所知的实情：

    纸新娘若不是被顾昔潮拢在氅衣之中，早就飞去了天边。

    望着恨不得将此地翻个底朝天的军士们，沈今鸾哀叹，上一刻她还在利用鬼相公操弄人心，不成想，下一刻，本尊就真的来了。

    “搜！把他那些糊弄人的鬼东西全搜出来！”

    黑雾弥天，不辨天地，大网中的顾四叔似是惊叫一声，像是在呼救，稍后便也没了声息。

    “你在说什么啊？有人假扮鬼相公不假，可方才出现的就是本尊！那可是天地至凶的厉鬼，别的鬼躲还来不及，你一孤魂，再见他一次，怕是就要魂飞魄散了啊……”

    “呵——”

    她的后党反驳，认为北疆军力战云州，顾家大郎却按兵不动，不去救援，本想要独吞战功，却导致北疆一役全线溃败，云州失守。顾辞山自觉难以向天下人交代，干脆畏罪潜逃，销声匿迹。

    “他是被鬼相公带走了啊，不关我事啊……”

    当年，顾氏和沈氏本是合力抗击北狄大军。到最后，云州被夺，沈氏全军覆没，顾辞山和她父兄的尸骨一道下落不明。

    “人呢？！”骆雄将那大网翻来覆去地看，气得打颤，道，“怎么就不见了，他还能遁地不成？”

    赵羡后退一步，大惊道：

    “你坑蒙拐骗，装神弄鬼也就罢了，若是私藏逃犯，那可是罪加一等！”

    “你威胁我？”

    十余道虚影在火烛中摇曳，形貌各异，音容婉转。

    “别杀我！我带你去找……”他停顿了一下，一字一字吐出，“羌人！是羌人……”

    “追。”

    赵羡急得慌忙摆手，道：

    足有一刻，天地阴沉如晦，不辨日月。

    赵羡汗颜，又道：

    那么，她是不是就可以顺着顾辞山的尸首再找到父兄的遗骨，从此了却执念，得以轮回转世？

    沈今鸾仿佛感到有数万条血脉在空荡荡的纸人里流动，沸腾。这一个念头，就像是能让她活活生出了血肉之躯。

    “鬼相公带走了我要找的人，我只有找到他，才能了却执念，轮回转世。”

    一阵风入堂，吹落他面前的黄纸，像是一双手拂开了他在画的符咒。

    顾辞山的生死，是当年北疆败局的关键，更是关系到沈氏和顾氏两家的声名荣辱。

    赵羡惊魂未定，直直看着纸人，只觉先前还真是小看了这缕虚弱至极的魂魄。

    “我今日就要将你这套劳什子

    朝中世家大放厥词，说沈氏早已背叛大魏，投奔北狄之前斩草除根，害死了本是前来驰援的顾家大郎。

    就在这时，数十处火杖的焰苗剧烈地摇摆，而后，倏然一下，齐齐湮灭。大片的浓雾骤起，无边黑暗将小小的蓟县尽数包围。

    尾音刚落，像是触犯了什么禁忌，院中骤然起了一阵阴风，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好似天降怒火，破山撼地，声震九幽。

    一想到将军苦心孤诣追了这些要犯这么多年，好不容易逮到手了竟然又凭空消失，他又急又气，心中极为不甘。

    那一头，顾昔潮身形似有一瞬的凝滞，他没有回头，刀尖却缓缓垂落在地。

    骆雄心生狐疑，大步走过去，一把拎起那道士得衣襟，将整个人提了起来，喝道：

    “鬼、鬼相公……”

    “我自有办法。”她一一扫过每一座灵位上的名字，目色虔诚。

    重重刀光之中，沈今鸾的目光死死盯着网缚中的顾四叔。

    顾四叔已被鬼相公捉走，活人又怎能轻易找到？

    “我法力低微，只能大致算出那香火主人应是在你故地，为你焚香。姑娘故乡在何处？那里可还有旧相识？”

    已经很近了，依照线索找到鬼相公，抓到顾四，就能问出父兄尸骨的下落。她此生的心愿，就要实现了。

    她的神色一下子就变了。

    赵宅之中，唯有赵羡和纸人里的沈今鸾还呆立在原地。

    赵氏祖宅阒寂得可怕。

    沈今鸾不语，只端坐纸人之中，望向正堂最幽                                                暗处，那一方供桌之上，那十九座阴婚女子的灵位。

    一声女子的轻笑从中传来。

    顾昔潮的大哥顾辞山，是顾家陇山卫的主将，也曾是她父兄北疆军的同袍。

    依他所言，若是顾辞山只剩下一具尸骨，会不会他当年确实驰援了北疆军，最后和她父兄一道死在了云州？

    沈今鸾面不改色，目光落在了供桌上那樽被顾昔潮劈断的牌位上，了然地道：

    即便她附在他扎得破烂纸人身上，然而举止从容，言辞笃定，竟有一种令他不得不洗耳恭听，俯首称臣的气魄。

    她每问一句，总有一道不同的幽声回应她。

    “姑娘啊，我不知你心愿为何，趁那人还在供你香火，你尚有魂魄，快快放下执念，去往生罢。”

    “人怎会凭空不见？难道还真见鬼了不成？”

    “你之前说的那个赠我香火的人，原来就是你么？既然有你供奉我香火，我就不会魂飞魄散了罢。”

    十九座灵位幽幽矗立，也在无声地凝视着她，香火烟气晃动不止。

    人有人的气息，鬼魂自有鬼气。人气温热炽盛，鬼气阴森彻寒，鬼相公这等厉鬼一出现，便让她虚弱的魂魄几近撕裂开去。

    一个时辰过去，沈今鸾细细拼凑着鬼娘子们处得来的线索，终于理清了头绪。

    “你大哥的下落，如今全天下就我一人知道，你若杀了我，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沈今鸾失笑。

    骆雄不死心，率兵将这赵氏祖宅细搜了一遍又一遍，仍是一无所获，连人的毛发都不见一根。

    院中并无风吹，纸新娘的纸皮袖口却不住地颤动，窸窸窣窣作响。

    赵羡不忍，小声地劝道：

    赵羡抬首，纸人已在太师椅上端庄正坐，出声道：

    待浓雾慢慢散去，云消风停，夜空晴朗，院子里的那几条网绳松散四落，而那网中的顾四叔已然凭空消失，不见了。

    赵羡掐指一算道：

    “敬山道人，你助我找到鬼相公。”

    他侧过身，嗜血的刀尖抵在雪地上，未干的血划出一条长长的撕裂般的红痕，悍然拔刀，直指至亲。

    顾四叔见他停住，心知已然击中他的七寸，顿时目露精光，扬声道：

    语罢，他一跃上马，出城追去。

    她生于北疆，长于北疆，又离开北疆十余年，死后故地一切物是人非。没想到，此时，此处，她沈今鸾的旧识，只顾昔潮一人。

    难得有了顾四叔这一条线索，她宁愿冒着魂飞魄散的风险也不愿错过，天涯海角也定要找到他。

    只见那道人畏畏缩缩，目光躲闪，时不时抬眸看着他们这些人，颇有几分心虚。

    人群早已趁乱落荒而逃，骆雄带着余下的军士们在院子四处探看，不肯放过任何一处蛛丝马迹。

    他虽在北疆，得知她的死讯应觉大快人心，又怎会为她供奉香火。

    她的魂魄实在太过虚弱，纸皮随风拂动一下，正堂的门忽被猛地打开了。

    沈今鸾面色凝重。方才，她所感所闻的，正是鬼气。

    与此同时，一整座破败的赵氏祖宅晃动不止，纸皮糊的灯笼和人形乱飞，满地狼藉，摇摇坠落。

    “别杀他！……让他说。”

    “可、可鬼相公是恶鬼啊！他来去无影，又如何能找到他的踪迹？”

    她慢慢阖上眸子，心中稍慰。

    沈今鸾面露困惑，与她亲近的沈氏族人大多都死绝了，天下间还有这样的念着她的人吗？

    顾昔潮回身，眸光冷如利刃，从喉底哼出一声冰冷的讥诮：

    “胡说八道，还想糊弄人！”骆雄一愣，只觉是被戏弄了。

    “得我一诺，不论人鬼，此生必践。”

    顾昔潮的亲兵还在院中苦寻，赵羡趔趄着奔入正堂中，他握笔的右手颤抖抑制不住，要在黄纸上画符自保。

    寻不见父兄遗骨，她到死也不能瞑目，所以在人世间飘荡，入不了轮回。

    他加重了力道，紧绷的道袍在赵羡的颈边勒出一道红痕：

    沈今鸾一脸呆滞，望向同样呆若木鸡的赵羡。他双目翻白，手指颤舞虚空，口中念念有词：

    沈今鸾点点头道：

    双方为此一事相争多年，直至两败俱伤，也一直未有定论。

    顾四叔见他不为所动，自知不妙，又低声下气地哀求：

    沈今鸾感到耳边沙沙作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笼罩在半空之中，越来越逼近。混沌之中，她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骆雄颓然坐在了雪地上，目光落在了正堂里的赵羡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