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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沈宁音走过去牵住了她的手,给她一缕光。

    院落里的红绸彩饰已经去了,唯有大红的灯笼和祁秀院的喜字未除,沈宁音坐在窗旁绣花。

    “请大人过目。”有人奉上染血的木盒。

    诡异的是,在他面前大马金刀坐着的,同样是一身囚衣的男人。

    沈宁音若不管他,习惯等靠要的秦耀阳怕是今天晚上就得回那周婉的盘丝洞去。

    冷元景天天买醉,骂她是丧门星,花钱又从不收敛。不得已,沈宁音只好私底下接些绣活贴补家用。她绣工越来越好,心思也很巧,绣出来的东西栩栩如生,在姑苏极富盛名。

    沈宁音却知道,父亲不过是顺手罢了,他去做那求情的,成了便是他的本事,所有功劳都要算到他头上,不成,也是圣人有深意,怎么都没坏处。

    沈宁音发间用了老夫人给的红玉插梳,各色珠翠都是一眼矜贵,身上穿着的是纻丝罗衣,下搭着红色百迭裙,行走间不见飘然更添几分内敛的娴雅,头上云髻倭堕,妆容贵气端庄。

    前世,初嫁姑苏那两年,冷家尚未分府。冷元景不受重视,经常被几个嫂嫂占用份例。沈宁音嫁过来之前担着恶劣的名声,嫁妆薄,因为沈弦思还得罪了婆家,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上京城诏狱,牢窗本就狭小,此刻就更加昏暗。

    “与咱们何干?”兰香语气里掺着明显的火气:“咱们少夫人刚嫁人,陈五姑娘明知道不该带陈三公子,偏大摇大摆地领了来。若非少夫人谨慎,多带了家丁仆役,恐怕事情不堪设想。她做下这等没轻没重的事,挨板子也是她活该!”

    “薛大人,下官真的只是听命行事!”犯人带上了哭腔:“下官小儿子刚满月!您放我这一次吧。”

    秦耀阳等在车旁扶她上车,见着沈宁音的时候,明显地愣怔了。

    翌日,沈宁音回门的日子。

    沈宁音不要他的爱,却要他十足十的在意与尊重。

    昌平侯府这次办得分外隆重,备的礼成箱,且都是上乘好物。

    车声粼粼,帘外的市井喧嚣,初秋时分,忽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沈宁音忽然想起前世那年的庙会。

    薛岚闭着眼睛,眉头皱得更深:“一派胡言,割了他的舌头。”

    把给相好的东西赠予原配他竟是面不改色。沈宁音忽然觉着周婉这些年也真真没趣,所谓情情爱爱,海誓山盟,也不过如此。

    她犹记得那年牡丹花开,陈青霜站在花下,怯懦自卑,素衣白裙。一如她与陈家那几位花枝招展的嫡姐立在一处般格格不入。苍白的脸颊,细软的发丝在阳光里绽出晕黄来,看着就纤细羸弱。

    染竹说得轻快,沈宁音捏着针的手却一顿。

    薛岚接过看了一眼,也不管血珠在囚衣上晕染,他手指在桌案轻叩,良久,吩咐道:“送去给郡主。”

    《宁为主母》

    人,越没有什么,就越要急于证明什么,所以,这么多人里,秦耀阳反倒是最希望能救出昌平侯的。

    她知道秦耀阳是个没本事的,长到二十六七也没能去过边塞。

    而且,男人都要面子,尤其在外头。哪怕秦耀阳不爱自己,却也会希望自己名义上的妻子光彩照人。男人藏起来的娇娘不会叫他在意。只有外头众人惊艳,觊觎,让男人因着危机感与骄傲交织的折磨而藏起来的女子,那才会令他在意。

    她果断抛出橄榄枝:“夫君先去祁秀院用些饭菜,有什么事情,妾身可以替你分忧。”

    马车在侍郎府正门停了。

    染竹点了灯,屋子里明亮了不少,她好奇地看过去:“少夫人绣得真好,倒像是绣工突飞猛进了似的。”

    狭长的诏狱走廊尽头,腐朽与铁锈味充斥其间,灰尘在光芒里飞舞。

    沈宁音唤了两声他才反应过来。

    沈宁音放下了绣绷。

    染竹与兰香倒不觉纳罕,沈宁音从小都是沈家着力培养的主母,才名远扬,什么都练得好。贤名上达天听,伪圣曾问询,要将她指给太子。沈侍郎原已应下,只等着一朝及笄入侍东宫。

    沈宁音闻言,给他个安抚的笑:“夫君不必担忧。”

    公差们不敢耽搁,自去了。

    可沈宁音如今回想,只觉自己蠢得可笑。

    他脚步稍顿,女人已经走到跟前,善睐的水眸在风雨中乌沉沉的,墨色般沉厚。

    犯人穿着血迹斑斑的囚服,被打得满脸青紫,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肉,嘶哑尖锐的声音里带着惊恐。

    她看了一眼,便将金饰交给兰香锁去嫁妆匣子里。左右也值点银子。

    一切就仿若烈火烹油,极致辉煌后的轰然倒塌。沈宁音一夜间成了弃子,连带着整个沈家都排挤着她。

    薛岚眉心蹙拢:“断他一掌。”

    “世子爷回府了。”突然,有丫鬟在外头喜滋滋地禀告。

    即便不是头一遭伺候副使大人,那资历浅些的公差照旧已经白了脸色,两股战战。

    犯人目眦欲裂,从惊恐到绝望,最后挣扎着:“是云英郡主!是云英郡主让我递的消息!”

    “呵。”薛岚阴沉冷笑,抬手抽出一旁的绣春刀扔到了地上:“有孩儿?与你犯错何干?”

    “我今儿去了宫里。”秦耀阳不知为何,开口解释:“父亲回不来,总要探探消息。你也知道,婉儿她……”他希望眼前人能懂事退让。

    烛火摇曳,喑哑的惨叫比起歇斯底里更加显得惊悚可怖。

    “夫君,可用过膳了?”她红唇染着笑,抬眸看他。

    景州出贡瓷,这回要赔不老少。陈家的主母又是个厉害的。沈宁音知道,陈青霜不会好过。

    昌平侯被扣在宫中,圣人的意思无人敢揣测。秦耀阳莫说见到父亲,就连打听消息都做不到。所以他这次回来,深感无力,秦耀阳是想见周婉的,要她去求求那位元妃。

    可紧接着就遇到圣人回归,伪朝太子随后也葬身火海。再就是迎来沈弦思的回归……

    秦耀阳踏进二门,原要去见周婉,可刚走了不远就看见撑着伞裹了件软薄斗篷的沈宁音。

    昨儿一场大雨,路上积了大大小小的水洼,好在雨已经停了。

    听了沈宁音的话,秦耀阳蹙紧的眉头倏然松开,缓缓点头:“是有几分道理。”

    对这效果,沈宁音很满意,她要的就是张扬,如此,娘家才能知晓自己的价值。

    “薛大人!薛大人我求求你了,该交代的下官都交代了!”

    不出所料,信笺里,沈定山大包大揽,处处画饼。秦耀阳满心感激,看向沈宁音的目光都温柔了不少,还叫长随拿了两件金器过来赠给她。

    “不曾。”秦耀阳没过去,她便将伞遮了上来,温温柔柔的声音,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他说着话。

    “那打碎的瓶子是景州来的,不便宜。”沈宁音听见染竹小声嘀咕。

    昌平侯府。

    元妃是宠妃,后宫不能干政,她爱惜羽毛,定会更加谨慎,秦耀阳想明白这一点,便也歇了去兰心居的心思。

    亮起的灯火映照下,粗糙的石头墙面与地砖缝隙凿就着阴沉压抑的格局。很快,阴惨惨的寂静就被惨叫声划破了口子,像是裂开的浓黑的水墨后,露出的血色背面。

    浓郁的血腥味里,他再瞧见“嗒嗒”滴血的木盒子,几乎都要腿软。

    沈宁音继续飞针走线,脸上是云淡风轻:“从前就绣得好,如今绣上几针也便熟稔了。”

    几个黑衣皂靴的公差死死压着一个犯人,锁链凌乱舞动的声音里,是男人歇斯底里的惨叫与哀求。

    下人们已经知晓世子宠爱新夫人,“夜夜留宿”,连带着对祁秀院的下人都和善讨好了许多。旁人怎么想无所谓,可沈宁音琢磨着自个儿院里的人万不能生出些不必有的妄念,得早早立规矩才是。

    沈宁音放下了,便也不再去想。

    秦耀阳皱眉。沈宁音便接着道:“公爹的事儿终究是前朝之事。我父亲定能说得上话。”

    思及此,她抬眸,透过纤细的窗帘缝,远处的紫禁城隐约露出恢弘檐角,雾蒙蒙的,窥不真切。

    比起出阁前,比起前世,都要出众许多。所谓人靠衣装,她像是换了个人似的,耀眼到过分。

    前世的上京就有传言,那死去的衙内乃是薛岩入宫前的私生子。

    傍晚,侍郎府就来了回信,沈宁                                                音当着秦耀阳的面抽出来看。

    至于秦耀阳给的金器,金也委实是足金,可惜样式里多有玉兰花样。而这玉兰花,是沈弦思前世恨毒的东西。

    也是初秋,庙会冷清如鬼蜮,只因上京城尸山血海,映红了半面城河,皇城司疯了,薛岩也疯了。而如今,那位会丧子的执掌朝堂的秉笔太监,此刻还没上位。

    因为周婉喜欢。

    染竹与兰香不明就里,只捂着嘴冲沈宁音笑,沈宁音也只当没瞧见。

    沈家不似百年世家的底蕴,又没有圣人跟前儿的从龙功绩,这些年门庭冷落,几乎成了空壳子。尤其是没做成伪朝太子岳丈后,沈定山就更没了入主中书门下省的野心,越发低调起来,那两只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敲,目光专注地打量着桌上的供状。

    这声音,语气,是秦耀阳在侯府、在外头、在周婉处没有听着过的奇异。简简单单的话,却莫名叫人放松。

    沈宁音上马车的时候,眼角余光就瞥见碎月楼派人匆匆往青衣胡同去。

    雨越下越大,街市上的人渐渐散完了,只余下滂滂雨雾。

    男人戴着半片面具,即便一声不吭,浑身的煞气却像是拥有实质般招展而出,摄人心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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