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毛猫（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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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亚瑟一屁股坐到薛定邦身边，盯着他眼睛一眨不眨，问：“昨天不都还好好的吗？”

    他身边，一向注重仪表的薛教授，身上沾了不少灰尘与血迹。他的外套和内衬，都在文具店的那场“战斗”里面，被扯得皱皱巴巴的。前田克里斯为他一针一线织起来的红色围巾，松松垮垮挂在脖子上。

    薛定邦有些慌，他正要去查看前田克里斯情况的时候，从后面赶过来的店长帮忙把前田克里斯了翻了过来。他生气勃勃的脸蛋，已经没有了表情。紧闭的眼皮，遮住了他动人的眼眸。微张的双唇，也在地毯上擦破了皮。

    薛定邦看了一眼急救室，垂下头没有说话。他伸手想要去摸口袋里的烟，掏出一根来，又正好看见墙上的禁烟标志，只好又把烟给塞了回去。

    薛定邦简直拿他没有办法，只能用宠溺的语气说：“只要你这次不要闹，下次你想怎么样，我都依你。嗯？所以，快点起来吧，地上凉。”

    薛定邦怀里的张伯伦还在昏迷，而趴在三楼地面上的前田克里斯一动不动，姿势还有些滑稽。

    薛定邦告之情况，亚瑟二话不说，不过三十分钟就冲到了医院。

    “薛先生。”早一步醒过来的张伯伦站在门口，扶着门框边缘，“事情闹成这样，我很抱歉。有什么我可以帮上忙，或者我可以弥补的事情，请一定告诉我。前田先生他……”

    薛定邦捂住前田克里斯的手，静静凝视他平静的面孔。

    “用不了那么多。”张伯伦怯生生地说。

    “唔……”薛定邦伸出手，想要去触碰那个影子，却一点声音都难以发出。

    薛定邦本以为他会狠狠瞪自己，本以为他会冲过来咬一口。然后，他说一些恶狠狠地坏话，又抱着自己哭，柔软的唇瓣一边亲吻自己，一边哀求自己不要离开他。

    前田克里斯整个人和根木头似的，从四楼噔噔噔滚到了三楼。

    “还没有哦。”医生说，“就算醒过来了，最好还是先住院观察一天比较好呢。如果有必要的话，我可以帮你们联系大医院，让他转院过去呢。”

    “那就丢掉！”薛定邦沉声道，“抱歉，我现在分身乏术。张伯伦，照顾好自己。”

    薛定邦双手抄在一起，只是点头。

    “他说我是他的第一个男人。”薛定邦说，“他说他以前从未爱过谁。”

    缺氧让薛定邦的视线有些模糊，他只看见有个人影跨坐在他身上，背着光，看不太清楚表情。

    “飞蛾扑火，可怜，可恨又可爱。”薛定邦突然想到这个成语，内心耐不住一阵钝痛，“他有我没有的勇气。我很喜欢他这一点。”

    “乖一些，好吗？”薛定邦不得不放软了声调，像哄小孩子一样哄他，“乖一些，我就永远喜欢你。所以，现在别闹了，可以吗？”

    “薛先生，发生了什么事情？”亚瑟不甘心，扒拉住薛定邦的胳膊，手都有些发抖，“克里斯会没事吗？他可是把所有财产都赌在月底的魔术上面了啊！”

    “他怎么样了？”薛定邦有些紧张，偷偷地揣紧兜里的香烟盒，“需要住院治疗吗？”

    直到脖子上的窒息感，把薛定邦从模糊不清的梦境当中唤醒。

    怀中的张伯伦依旧昏迷不醒，惨白的脸色和破损的嘴唇，呼吸微弱得好似下一秒就会断气。

    “克里斯！克里斯！”亚瑟人还没到，声音先传了过来，“克里斯在哪儿？”

    薛定邦点点头，表示自己会考虑。

    前田克里斯跪在他面前，双手捂住脸痛哭流涕：“我做了什么？！我都做了什么？！我真是个无可救药的蠢货！”

    “好了，你先回网吧旅馆休息，可以吗？”薛定邦举起手，打断了张伯伦，“这里我看着就好。记得好好吃饭，你还病着，也要吃药。店长那边，钱我已经赔了，把退烧药和退热贴什么的，都带回去吧。”

    送走亚瑟，薛定邦回到前田克里斯身边。他一直守护到深夜，都没有前田克里斯醒来的迹象。

    “看来，薛先生也很喜欢克里斯。”亚瑟说，“薛先生，你们之前的感情，我没有办法去评判。我只是很心疼克里斯……他从来都是付出的多，得到的少。他的境遇令人同情，不是吗？但他从来都是像小太阳一样燃烧，炽烈、热情。他拼命想要拥抱温暖，只有烛火那么大一丁点……”

    亚瑟歪斜脑袋，手里拿着拿着小刀削苹果。从他充满戾气的砍削动作看来，他的内心并没有表面那么平静。

    “我知道。”薛定邦平静回答。

    前田克里斯还是一动不动，根本没有搭理薛定邦的意思。

    “身上有淤伤，可能是皮下阻止淤血，严重的话就是内脏受损。他脑袋上有个包，不知道有没有造成脑震荡。”医生说，“我们这里是小医院，没有设备。你们最好还是去大医院，好好检查比较稳妥。”

    “是因为你？”亚瑟烦躁不已，站起来在急救室外面走来走去，“昨天克里斯走得很急，我不应该让他回去的。或许他没赶上电车，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这可怎么办？该死！该死的！明明我们的时间已经够紧了！”

    前田克里斯把脑袋埋进薛定邦脖颈之前，陌生的薰衣草香味钻进鼻孔。“这是什么？”他抓扯住围巾，疯狂摇晃薛定邦，“这臭味是什么！”

    “这倒是真的。我从未见过他对谁这么认真过。”亚瑟说，“他动了真感情，并且无法自拔。他非常爱你，因而做出了过激的事情。他从来没有试着，去如何真正去爱一个人。”

    前田克里斯还是趴成大字型，不动，也不搭理人。

    四楼和三楼之间的楼梯间里铺了地毯，薛定邦一溜小跑走下楼梯，轻轻踢了踢大字型躺在地上的前田克里斯，柔声劝说：“阿福，别闹脾气。”

    “在我认识克里斯之前，他就很擅长对付男人。说实话，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认为你和他以前的那些‘朋友’，没什么区别。”亚瑟说，“那只是他的游戏，又一场游戏。现在看来，是我错了。”

    “谢谢你，医生。”薛定邦说，“他醒过来了吗？”

    最近的私立医院离挚爱文具店很近，店长立即叫人搬来担架，把前田克里斯和张伯伦都抬到了两百多米外的医院里。

    “快起来。”薛定邦没办法放下张伯伦，只能拿鞋尖轻轻碰了碰前田克里斯小腿，“我们一起去医院，可以吗？”

    前田克里斯还没醒，被暂时安放在小医院的病床。

    在两人急救的时候，前田克里斯的电话响了，是亚瑟打过来的。

    不管薛定邦说什么，前田克里斯都不为所动。任凭薛定邦说破了嘴皮子，他还是自顾自趴在地上，和只耍赖猫一样，对人爱答不理的。

    掐在脖子上力道放松了，薛定邦大口呼吸了好大一会儿，才渐渐醒了过来。

    薛定邦累了一天，躺在前田克里斯身边，很快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在这个问题上，我并不在乎他是不是对我说过谎。”薛定邦回过头，轻轻抚过前田克里斯的脸颊，“我从来没有想过去怀疑他。只要是他说的话，我都可以相信。”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高手，可以轻易地从男人堆里抽身。”亚瑟把苹果切成一片一片，好像是在做什么精密的工作一样，“但这次，我认为他栽了。栽得非常彻底。他完了，没救了。当他说起你的事情，提起你的名字，看着你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在发光。”

    他们正在说话，急救室的门开了。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

    “那位高个子先生，马上就可以出院。”医生说，“他脸破了点皮，洗干净，用止血棉塞好破损的鼻黏膜，两三个小时就好。伤口就算不用药，用不了几天，也可以自己愈合的。嗯，那位年轻的先生，是叫前田对吧？”

    薛定邦抬起头，看亚瑟一点点把苹果片儿切成条。

    薛定邦愣了，他想过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发展成这样。

    薛定邦坐直身体，把前田克里斯不断发颤的身子搂入怀中安慰：“没事了。”

    张伯伦点点头，在亚瑟审视的目光之下转身离开。

    现实是——前田克里斯昏过去了，他的身体软绵绵地搭在店长身上，没有了年轻人扑面而来的逼人锐气。

    前田克里斯还是那样趴着，脸蛋朝下一点都不想要搭理薛定邦的样子。

    亚瑟手里的刀没有停下，苹果条变成了苹果丁。

    他走之后，只剩下一室沉默。

    “克里斯……我以前从未见过他这样。”亚瑟终于忍不住开了口，“薛先生，我不想骗你。克里斯以前也有过……就是那种‘朋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薛定邦张了张嘴，又很快闭上。他紧抿嘴唇，许久才从齿缝里面挤出一句：“我不知道。”末了，他又补充说，“他身体不舒服……和人打架……从楼梯上摔下来……”

    薛定邦看见了救星，飞快站起来走到医生旁边，低声问：“怎么样？”

    “希望他在醒来之后，你也这样认为。”亚瑟耸耸肩膀，起身离开，“这家伙可会闹腾！我想这一点你比我更加清楚。既然已经准备要变魔术，我只能祈祷他快点好起来。他赌上全部身家甚至性命的魔术，我会帮他完成。明天给我电话，如果克里斯好转了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