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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夕夜里,陈背篓呆呆地站在魁星楼上,放眼望去,只见村里灯火辉煌,爆竹不断炸响,烟花升上夜空,欢声笑语不绝于耳,但欢乐只是人家的,他只有寂寞。

    学校领导后面跟着一大群人,有提饺子、盒饭的,有抱着水果的,校领导握着陈望春的手说:“同学,新年好。”

    寒假期间,学校只开了一个餐厅,每天只供午饭和晚饭,因为所有学生起床时,已经十点左右了。

    广州的冬天不冷不热,她只穿了一件薄毛衣,连外套都没有穿,到处都是炸响的爆竹声,夜空不断绽放着璀璨的烟花。

    听碎红说,因为春运,车站上加了闷罐车,这种货车没有窗户,封闭严实,人挤在里面十几二十多个小时,等于走了一趟鬼门关。

    除了徐朝阳校长,村里所有人家都打算请刘麦秆吃饭。

    北京,一场罕见的大雪仍在持续。

    腊月二十七的晌午,刘麦秆叫嚷着要去赶集,买菜打豆腐,置办年货,却被有亮拦挡了,说:“爱雨不在家,你一个大男人怎么烧锅燎灶?咱油坊门二百八十户,每户请你一天,能吃到明年秋天去。”

    刘爱雨在广州,广州不会下雪的。

    徐朝阳校长心里笑,你们的眼窝子也太浅了,真是鼠目寸光。

    徐朝阳校长亲自来请,陈背篓很意外也很感动,患难见真情,还是徐校长仁义。

    由于刘麦秆的蛊惑和怂恿,油坊门很多差学生,已经无心上学,而准备跟刘爱雨去打工,真是鼠目寸光、孤陋寡闻,这是一股歪风邪气,一定要刹住,不然,油坊门将沦为文化的荒漠。

    周海明走了后,刘爱雨一直替他担心,一千多公里路,他一个人开车,多危险啊。

    牛大舌头惊叹,看来这年要过到九月九去了。

    周海明走后的这些天,刘爱雨的心一直悬着。

    女工们叽叽喳喳地,她们不喝白酒,打开了啤酒,每人一瓶,拿起来碰一下,一饮而尽,非常豪爽。

    宏光电子厂春节期间继续开工生产,因为年后订单密集,领导层决定部分工人休假,部分上班,春节期间,工资加倍。

    他吃了几个饺子,吃了两个橘子,趴在窗台上张望。

    十点多钟,安静的宿舍楼有了骚动,原来是校领导给没回家的学生拜年了。

    刘爱雨一点也不想回家,厂子里虽然只有一半人,但感觉比平时热闹有趣,再说了,不用去买票挤火车,就是最大的幸福。

    .x.

    陈望春觉得这样挺好的,他最喜欢假期的学校,人少,到处都很安静。

    有亮带了头,从大年初一开始,村里人轮流请刘麦秆和陈背篓吃酒席。

    晚饭后,在校园里走一走,回到宿舍,看几页书,十点准时熄灯休息。

    刘爱雨寄回了两千块钱,刘麦秆美美地显摆了一回,气势上完全压住了陈背篓。

    家家都争着抢着,还吵了起来,最后商议从村子东头到西头依次来。

    领导哦了一声,若有所思。

    陈背篓的腰弯了,气短了,这时候,他急需陈望春在后面扶他一把,而陈望春居然不回家,陈背篓的情绪陡降到了冰点以下。

    徐朝阳校长说,我请陈背篓,村里人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但嘴上却不说。

    陈望春想了一会,说:“我们村里没有电话。”

    除夕的晚上,有亮媳妇做了一大桌子菜,凉热荤素共十八个,刘麦秆被安在上席,六爷和牛大舌头作陪。

    但是,今年大不一样了,刘爱雨能赚钱,有出息了,他气势上压倒了陈背篓,因此,这个年不但要过,而且要过好。

    除夕晚上会餐,每个桌子上有酒有饮料,菜很丰盛,居然上了几道海鲜。

    刘爱雨对火车的恐惧感依然没有消失,如果有一天需要回家,要么坐飞机回去,要么走回去,拥挤不堪的火车,她死也不坐了。

    如果是往年,过年在刘麦秆眼里没有任何意义,过不过,旧的一年都会过去,新的一年都会到来,他无所谓。

    看到厚厚的雪,他想起了那个冬天,他拽着她滑雪的情景,刘爱雨清脆的笑声似乎就在耳边萦绕,她鲜红的围巾,似乎在他的眼前飘着。

    春晚里最好看的小品,恰恰是陈望春不喜欢的,他反感这类故意卖关子抖包袱、以逗人捧腹大笑为荣的节目,有什么意思呢?一点意思都没有。

    领导问:“过年了,想不想给家里打个电话,问候一下?学校办公室免费提供长途电话。”

    两人穿过年味浓厚的村子,一路上,徐朝阳校长给陈背篓敬了两支烟,并给他点上火。

    这个辞旧迎新的时刻,刘爱雨的心头,无可避免地涌上一股特殊的情感,她想起了童年时代贫穷而快乐的生活,她不知道,她最好的伙伴陈望春,现在在哪里?在干嘛?

    于是,大部分人家决定请陈背篓吃饭,就当作一笔投资,买一份保险。

    暖气烧得很热,室内有件毛衣就可以了,一块暖气片在吱吱吱地漏着水蒸气,像个加湿器,使得室内空气湿润,很舒适。

    有亮给刘麦秆敬了一支烟,他媳妇殷勤地泡了一壶热茶,两人伺候着刘麦秆。

    权衡一番,下了决心,不就一顿饭吗?这些年不缺吃喝,添一双筷子的事,何必纠结?天晴修水路,未雨绸缪嘛。

    刘爱雨歉意地笑笑,拒绝了。

    刘麦秆装样子要走,有亮一把攥住,把刘麦秆拖进了他们家,扶上热坑。

    即使村里有电话,陈望春也不会打的,打给谁呢?他倒是想和刘爱雨说说话。

    有亮媳妇说,大哥,你今年就在我们家过年,哪都别去。

    留校的学生,都去餐厅看春晚了,陈望春没有去。

    有亮又递上一根烟说,刘大哥,给我点面子吧。

    周海明很失望,他没有买到火车票,决意开车回家。

    陈背篓感觉满墙壁的奖状暗淡了,不再光彩夺目,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刘麦秆假装客气,说,那不行,怎么能打扰你们。

    吃过晚饭,工人们聚在餐厅里看春晚,刘爱雨喝了点酒,感觉身上热乎乎的,她到院子里转了转。

    她实在想不明白,她以什么身份跟周海明回他的家?

    不请吧,人家是状元,上了A大学,将来毕业后,至少是个县长,到那时,想撵着人家屁股吃个屁,都排不上队。

    直到除夕晚上,家家门口的红灯笼亮了,爆竹响了,陈望春也没回来,陈背篓家冷冷清清的。

    院子里静悄悄的,没一点响动,陈背篓没有露面。

    徐朝阳校长此举,使部分人心里不安,到底请不请陈背篓?请吧,他儿子陈望春现在还是个学生,不但赚不来钱,还大把大把地花钱,请他能带来啥好处?

    油坊门的习俗是,除夕晚上以家族为单位祭祖,然后在一起吃饺子聊天,看春节联欢晚会,基本要闹个通宵。

    请刘麦秆还是请陈背篓,里面有很深的学问,跟着刘麦秆跑,就是坚持读书无用论;选择陈背篓,就是认定知识能改变命运,这是个原则问题,在坚持底线上,徐朝阳校长是毫不含糊的。

    陈背篓是徐朝阳校长先请的,在他眼里,陈望春和刘爱雨不是同类项,陈望春是国之栋梁、国之精英,刘爱雨算啥?一个撞了狗屎运的暴发户。

    餐厅的饭菜质量大大提升,厂领导的号召是不但要吃饱,还要吃好。

    有亮的丫头学习差,十六七了,他想让刘爱雨带到广州去。

    如果有她的电话,他会给她打电话吗?刘爱雨是不是很惊喜?他对她说什么?邀她来北京看雪吗?陈望春不知道。

    楼下聚集着几十人,吵吵嚷嚷的,听说他们要步行去长安街,听新年的钟声敲响,可能觉得人少吧,组织者拿着电喇叭,挨个宿舍喊人。

    杨过还能找见小龙女吗?

    周海明年前回家的,他母亲有病,村里发来了加急电报。

    陈望春缩回头,拉上窗帘,翻开《神雕侠侣》,他看到杨过在忘情谷没有找到小龙女,但在悬崖上发现她留下的话:十六年后,在此相会,夫妻情深,勿失信约。

    陈望春也睡懒觉,起床后洗一把脸,坐着发呆,等到午饭时间,提两只开水壶,拿着饭盒,去餐厅吃饭。

    周海明来找刘爱雨,磨蹭了一会,鼓足勇气说:“想不想跟我去湖南?我们浏阳就是个大风景区:相台春色、枫浦渔樵、鸿阁斜阳、药桥全食、巨湖烟雨、吾山雪霁都很有名的;有个光华寺,签很灵的,我带你去抽一个。”

    有亮叫出女儿,给刘麦秆磕了头,说,以后叫干爹,爱雨就是你亲姐姐。

    大年初一的晚上,徐朝阳校长备了丰盛的酒菜,专门上门去请陈背篓,村里人以为他是请刘麦秆,就说,徐校长,还轮不到你,你可不能插队加塞。

    饭后顺便打两壶水,然后窝在宿舍,一直到下午六点多再去吃晚饭。

    陈望春腼腆地点一点头。

    喝得半醉的刘麦秆,在有亮的搀扶下,回了他家,他在门口停下了,一声声地喊着,背篓,背篓,喝酒了。

    刘麦秆便得意地哈哈大笑,心里快意无比,他活了四十多岁,头一次在油坊门扬眉吐气了。

    然而,在这个冬天,漫天飞舞的雪花里,只有陈望春一个孤独的身影。

    刘爱雨已经寄回了钱,她肯定不会回家过年了,剩刘麦秆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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