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回京（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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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

    陶柏阳有些担心地看了眼瑾石。

    瑾石坐在马车里，眼睛有些发直地从小窗看着那火焰一样的叶子落下，车里的加温阵法让他有些热，一点都感受不到北方深秋的寒意。

    陶柏阳这才眉头舒展放下心来：“那我没记错，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大人，”外面的车夫轻声说道，“到东门了。”

    好像想到了些什么，瑾石嘴边的笑稍微淡了些。

    马车外模模糊糊地传来争执声，又渐渐平息，瑾石放下袖子，陶柏阳掀开竹帘，脸上有些阴沉。

    瑾石知道，那是绘阵司的净笔印。

    “现在入城时间过了，”陶柏阳面露无奈，“东门没办法进了，只能从南门进。但是南门那边……”

    陶柏阳眼角抽搐地看着他牛嚼牡丹般喝着他特地带来讨好元初的素商平峰，心里一阵心疼，那可是今年的新茶！不是白开水！

    陶柏阳看着面前的少年又在魂游天外心里一窒，果然指望这种什么都不懂的小孩跟他感同身受就是他想太多。

    元九曜有没有休息好？

    “北衙司斗战，南衙管百姓生计，国师好斗，两衙失衡已久，长此以往，谁来管民生的阵法？所有的绘阵师都去打打杀杀，谁来管百姓的生活啊！就算他父亲、老国师在位的时候，都没有到如此地步！”陶大人的语气越来越激昂，他看到瑾石又开始有些迷离的眼神，知道这孩子估计听不进去了，于是在铺垫完梁方的“恶行”后，他话锋一转，“幸好现在元九曜回来了，我们也算是有点希望了。”

    于是他不得不压着自己的脾气，挤出一个笑：“刚才下官在说绘阵司改制增设院使一职的事。”

    “陶大人息怒，”瑾石揉了揉自己的眼角，眼角立刻有些充血，“昨夜晚辈没有睡好。”

    烟花柳巷，是大沐规定必须年满十六才能出入的地方。

    上眼皮和下眼皮开始打架，但瑾石仍然撑着，小鸡啄米般地点着头，嘴里含混地应和：“是，是，没错，有点过分。”

    陶柏阳闭了闭眼，沉声回道：“知道了。”

    然后他伸出手，拿起手边的文牒，瑾石注意到他的手背上有一个金色的镂空圆形阵法印，是一条龙盘踞在一根笔上。

    瑾石的动作顿住，而两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瑾石一头雾水。

    陶柏阳看着面前的少年，少年头发乌黑，有着一双像猫一样的眼睛，眼角微微上挑，鼻子小巧，嘴唇红润，脸上还有着婴儿肥，看起来年纪不大。

    今晚要是不进城，估计要原路折返回之前的那个小镇上住，明天他又得听半天陶柏阳的唠叨。

    “唉，小公子也别嫌下官唠叨，下官这是，实在是有苦不知道怎么说了，”陶柏阳挂上愁容，“国师也算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孩子，谁曾想他会做得比老国师还过分，现在绘阵司完全就是他的一言堂，我们这些老家伙又拦不住他，绘阵司北衙在他的支持下压得南衙压得毫无地位！”

    而且…这些年梁方…

    而瑾石长得实在太嫩，和陶柏阳记忆中少年的年纪有些对不上。

    于是他立马正襟危坐，露出一个乖巧的笑，附赠两枚浅浅的梨涡，讨好地拿起旁边的茶水壶，给陶柏阳面前的空茶盏斟上了茶水。

    瑾石不明所以：“南门那边怎么了？”

    而陶柏阳口中的梁方，是个靠着已故父亲的功勋荫庇获得国师之位、徒有实力没有人味、刚愎自用、独断专行、不近人情的冷面杀神。

    陶柏阳一听这句话，急忙关切问道：“是昨夜的客栈有什么不妥吗？元九曜是不是也没休息好？”

    每次被元初像揉面一样按经压脉完的瑾石不仅没感觉到自己的舟车劳顿有所好转，反而觉得自己的骨头架子都要散了。

    但是——

    瑾石努力为维持着脸色上的微笑，做出侧耳倾听的模样应和着陶柏阳的话。

    哦，原来说的是这个，瑾石明白了，人家刚才是在给自己介绍绘阵司，自己回答得驴唇不对马嘴。

    幸好，现在快到京城了，他快摆脱这种折磨了。

    他五岁和梁方相识，九岁分别，童年几乎全是梁方的身影。

    那絮絮叨叨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只余马车前行偶尔发出的吱吱声。

    于是他看了眼天色，压低声音说道：“小公子，实不相瞒，我们这边早有风声，这次陛下诏元九曜回京，为元九曜洗冤平反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希望元九曜能回绘阵司主持大局。我现在就可以跟元九曜立契，如果元九曜重回绘阵司，南衙全体绘阵师愿意为元九曜效忠。”

    言下之意，就是瑾石休息得如何不在他关心的范围内。

    冷面杀神。

    两架马车在官道上不疾不徐地前进着，路两边的红叶慢悠悠地打着转落下，轻轻地擦过马车拱起来的顶棚，滑落到一边。

    陶柏阳扫了眼少年身后的小窗，小窗的那一侧是跟他们并驾齐驱的另一辆马车，那辆马车里坐着的是他不能惹的人，而这人，偏偏是面前这小子的师父。

    大沐朝目前仅有两位“九曜”，一位是元初，另一位，就是现在掌管绘阵司的当朝国师——梁方。

    又！开！始！了！

    “现在的绘阵司……就拿这银钱……绘阵司新设立的院使……国师认为……”

    瑾石在心里冷笑一声，元九曜可休息得太好了。

    噗。

    瑾石一愣，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自己年龄，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答了：“十七。”

    听到这个词的瑾石骤然红了脸。

    他又有些焦急地看了眼另一架马车，现在马上到京城了，元初还没给他一个定心丸，只是把这混不吝的徒弟放到这里应付他，实在是让他有些不满。

    太阳西沉，光线慢慢暗了下去，瑾石垂下眼，手上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没有说话，陶柏阳突然觉得面前少年的表情有些莫测。

    留下这句话后，陶柏阳便拿着文牒下了车。

    坐没坐相站没站相，这要是他们家孩子，他早就让他去跪祠堂抄书了！

    瑾石不太喜欢听陶柏阳讲那位年轻国师梁方的事情，并不是因为他不喜欢梁方，而是觉得这位绘阵司南衙右使口里的梁方和他记忆中的那个人对不上号。

    这是陶柏阳唠叨了一路的内容——有关新国师、他的新上峰梁方的“罪状”和他自己的”苦衷“。

    “小公子你看，”陶柏阳把选择权交给他，“要不要跟元九曜请示一下，是从南门过还是等明天从东门过？”

    瑾石看着城门外人烟稀少的荒郊野岭样，直接说道：“还请陶大人尽快带我们进城吧。”

    就在他呼吸逐渐绵长，即将跌入梦乡拥抱黑暗之际，茶盏被人重重地放在小几上，发出“咚”的一声。

    也许是因为靠近烟花柳巷的缘故，南门比东门宽松了不少，马车经过城门的一刹那，瑾石感觉到有一种埋藏在记忆深处的熟

    陶柏阳继续补充道：“南门那边是烟花之地。”

    他从来没想到这个词还能和梁方那么个软糯团子沾得上边。

    瑾石一个激灵猛然被惊醒，话下意识地从嘴里秃噜出来：“啊是，太过分了，他怎么能这样做？！”

    瑾石努力压下唇角。

    陶柏阳问道：“小公子今年几何？”

    这本该是十分招大人喜欢的孩子模样，但现在，原本用发冠整齐挽起的头发因为脑袋靠着马车壁打盹蹭得有些乱，灵动的猫儿眼里此刻充满了混沌和迷茫，红润的唇角有些湿润，他刚才要是放杯子再晚一点，估计就要有口水从那里流下来了。

    他深呼吸了一下，脸上挂着假笑：“元九曜休息得好就好。”

    而梁方，就是陶柏阳明里暗里不满了一路的新上司。

    那时候的梁方是国师家的独子，小小年纪礼数做得比大人还周全，长得软糯可爱，绘阵天赋极高，是当时京城里孩童们的标杆，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

    “希望小公子能好好想想，也希望小公子能将南衙的诚意转达给元九曜。”

    然而，眼前就只有这么个混小子，他也只能靠他来给元初传递消息了。

    元九曜就是另一辆马车里的那尊大神，姓元名初，是瑾石的师父，“九曜”是他的头衔，代表着绘阵师中有着顶尖实力的那部分人。

    瑾石坐在车上，他看着自己手腕上那一圈像藤蔓一般缠绕的阵法，这是封灵印，一种小型阵法，用来封堵绘阵师的灵脉，影响灵气在绘阵师灵脉中的流淌，哪怕是强大如元初一般的“九曜”，被打上封灵印也无法再绘制出完整的大阵，最多只能绘制出一些没什么用的符箓小阵。

    “师父休息得挺好的，”瑾石拿起茶盏将已经有些凉的茶水一饮而尽，觉得这茶还挺好喝，于是拎起茶壶来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只是晚辈昨晚没有睡好，快到京城了，晚辈有些兴奋。”

    眼看着城门越来越近，他咬咬牙，又低声说了一句话：“小公子也许不知道，当年元九曜被冤流放南乡，梁家都没有出来为元九曜说上一句话，不仅如此，当年在前线的老国师递到京城的消息，更让是让这件事没有了回旋余地……”

    元初白天以自己要“静养”为名把徒弟推到绘阵司南衙右使的车上来应付这位右使对新上司的编排，白天睡足了晚上就精神满满地把徒弟召到房里折腾，美其名曰让徒弟体验下他按经压脉的手法，以此来稍稍平复他因为“卖徒弟”而偶尔冒头的小小愧疚。

    然后他就看到了陶大人有些铁青的脸。

    中年男人的声音如同催眠术一样钻进瑾石的耳朵，他的脑袋已经有些迟钝了，在那一堆话里就听懂了“国师”两个字。

    这是当年他们选择离京流放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