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野圭吾短篇：手工贵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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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一阵子，谁也没有开口。人们都沉默着窥探别人的态度。

    “真要命。”史明搔搔头，“喂，还有那幅画又怎么处置？就是挂在玄关，画着诡异食虫植物的那幅。”

    “这泡白菜看起来很诱人吧？我还是第一次腌菜，不过相信肯定会顺利成功。”

    “连蒲太都不吃。”

    “咦？真的假的啊？”

    “喂，怎么搞的，别把抹布放在餐桌上！”史明下班回来，换过衣服，一走进餐厅就这样说。m.wannengwu.com

    但打这个算盘的不止她一个。

    第二天，静子愁肠百结地前往富冈府，按响门铃后，喇叭里没有回应，门侧却传出招呼声。

    “我听别人说，町田太太生小女儿的时候，富冈董事的夫人送了她一个自制的洋娃娃。那洋娃娃张得太恐怖了，她女儿一看就哇哇大哭。”

    “干脆当抹布使得了。”

    “我想着既然腌了，就请大家都来尝尝。白菜约有五十公斤……哦，好像是六十公斤，光蒜就用了将近一公斤，呵呵呵呵。”

    “还有曲奇饼，装在那个袋子里。噢，你还是别吃为妙。”

    静子佯装平静地点点头：“是很棘手。”

    

    “什么？”

    “呜哇，好悲惨！”静子想象着那情景，不由得对町田淳子深表同情。

    史明建议她和大家商量商量，静子则回答，要是行得通，也不用烦恼到现在了。万一有人偷偷跑去告密，岂不是得不偿失？

    在富冈府看到端出的那份面食时，静子还以为是炒乌冬面，等发现旁边附有叉子，才惊觉这烂糟糟的面条原来是自制的意大利面，最后少不得又当成礼物带回去许多。她本想凑合着做给家人吃，于是煞费苦心地烹饪了一番，但丈夫史明和孩子都抱怨说软绵绵没嚼劲，几乎没动筷子。

    “我是说，”古川芳枝一边留意周围动静，一边说，“泡白菜。”

    “是啊，怎么办呢？”静子思索着，这正是她头疼的地方。

    听到这番话，静子只觉一阵晕眩。这么说来，今天要分送给大家的就是这泡白菜了？怎么会这样！她顿时感到绝望。

    庭院中央放着四个巨大的塑料水桶，富冈夫人伸手探进其中一个，楸出一棵足有儿童脑袋大小的白菜。

    “所以还是先放杂物房里吧。”

    “而且，”静子继续说，“量也太多了。”

    “收到这种得一直供着的东西才叫麻烦哩。本来要是还过得去，将就将就也就算了。”

    正如静子所料，带回的泡白菜立刻给家里惹来麻烦。她原想试着尝尝，就和史明挑战了一下，谁知才吃一口，两人就全吐了出来。

    “是啊，全都是我腌的，到现在正好两周。”

    “那不是抹布，是餐垫。”静子说，“至少人家是打算做成餐垫的。”

    从把泡菜带回家的那一刻起，静子就已决心要早早处理掉。搁得久了，只怕整个家都会臭不可闻。

    “怎么处理，这曲奇饼？”史明扬起下巴指指装曲奇饼的袋子。

    只要争取垃圾第一个被回收，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掉了，她盘算着。

    垃圾回收车终于开了过来，开始收集垃圾。静子把垃圾袋放到回收口旁边，以便尽早被收进去。随后她也没有走开，继续盯着清洁工作业。再看四周，其他主妇也都待在原地。

    之前的香肠和意大利面最后都沦为厨房垃圾。但到了扔垃圾的日子，静子格外提心吊胆，生怕万一被人看到，特别是被茶会的同伴看到，就麻烦了。尤其这一带乌鸦又多，赶上垃圾回收车来得迟了，垃圾袋或许就会被乌鸦啄得一片狼藉。为防患未然，每次处理富冈夫人的手工作品时，静子都至少套上三层垃圾袋。

    “这些全都是夫人腌的吗？”稳妥起见，静子问了一句。

    就这样过了好一阵郁闷日子，静子又接到鸟饲打来的电话，心情愈发沉重。鸟饲通知她，夫人有礼物要送给茶会的全体成员，请大家明天务必光临。如果谁有事去不了，以后夫人会亲自送来。

    “我很快就会展示给各位看。还需要稍等片刻，这段时间大家就先喝喝茶，聊聊天吧。”说完，夫人离开了会客室。

    “这回夫人是要挑战什么新项目？”照例又是鸟饲文惠凑趣。

    非去不可了，静子想。要是夫人亲自送上门，不管东西多糟糕，数量多离谱，也只能捏着鼻子收下。

    或许是心理作用，静子觉得有泡白菜的臭味飘散出来。她明知自己已经用保鲜膜包得够严实了，应该不会是自己的袋子出了问题，但想是这么想，心里终究忐忑不安。其他人也都神色慌张。

    坐在静子身旁的古川芳枝终于凑近她问：“那个，有点棘手吧？”

    “富冈夫人的大作？”史明皱起眉头，“你还带了什么回来？”

    几乎同一时间，好几个家庭主妇拎着垃圾袋从不同方向出现了。一看面孔，都是茶会上的同伴。

    趁着她泡萝卜还没做好，赶快搬走吧——静子认真地考虑着。

    两天后的上午，静子透过窗子张望垃圾场。九点过后，一看到垃圾回收车开过来，她马上拎起放在玄关的垃圾袋飞奔出门。

    “你对她强调一下，我们家人饭量小。”史明提议。静子说，自己都不知强调过多少次了。

    “这几块抹布，哦，不，餐垫，该怎么办？”

    其他几位太太对这种情况究竟作何感想，静子最近对此一直很好奇。收到不想吃的食物、不愿挂出来的手工艺品时，应该不会很高兴才对。只是，到目前为止，谁都没有公开表示不满。静子从没在垃圾场看到富冈夫人的手工作品，也没听说过这样的事。依静子的猜测，她们肯定是和自己一样，严密包裹后再丢弃，但她没有证据。

    “哦，那个啊。”

    “是吧。”芳枝看来松了口气。

    “那个啊，也只能再挂一阵子吧。”

    挂在玄关的那幅画，是静子初次参加茶会的次日，富冈夫人亲自送过来的，说是恭喜乔迁新居的贺礼。不用说，自然是夫人自己画的。当时马上当着夫人的面装饰到玄关，一直挂到现在。每个人第一眼看到那幅画，一定会惊呼：“哇！这是什么花呀？真恶心！”虽然富冈夫人自称她画的是兰花，但横看竖看都像是猪笼草、捕蝇草这类食虫植物。

    来到院子里，只见茶会的常客都到齐了。她们看到静子时，也都露出百味杂陈的笑容。那已经不是苦笑可以形容，毋宁说透着几分痛苦。

    那一瞬间，静子看到所有人的表情都僵住了。自己多半也好不到哪里去，她想。挤出一个暧昧的笑容后，她回到家里。

    “你不说我也不会碰。上次的香肠我已经吃够苦头了。”

    “看到你们都来了，我真是高兴。坦白说，我最近正在研究一个新玩意儿，和烹饪、缝纫完全两样，所以相当有难度，不过做起来很有意思，不知不觉就迷上了。”

    “那个香肠啊，”静子叹了口气，“简直糟透了。”

    “安西太太，这儿，在这儿。”富冈夫人从庭院里探出头。她难得地摘了眼镜，衬衫袖子也挽了起来。

    她们难掩诧异，面面相觑，旋即望向别人拎着的垃圾袋，同时把自己的垃圾袋藏到身后。

    “还有那个意大利面，也一样没法吃。”

    “快扔掉！”史明带着几分恼怒地命令。

    “我知道，我已经轻车熟路了。”

    清洁工将几个垃圾袋放进回收口，小声嘟囔了一句：“这是泡白菜的臭味。”

    静子穿过门走向庭院。就在这时，一股异样的臭味直冲鼻孔。这该不会是……她立时想到某样食物。

    众人霎时屏住呼吸。

    “可我听古川太太说，富冈夫人偶尔会忽然登门，不露声色地察看自己送的礼物有没有被好好使用，然后才告辞回去。”

    “唉，真要命。”史明又念叨了一遍。

    “照这样看来，不管味道多可怕，也还是宁愿收到食物。虽然有点过意不去，至少可以一丢了之，不留痕迹。”

    “小心别给邻居发现了。”

    就在这个周六，富冈夫人举行茶会。这一天人来得很齐，可能正因如此，夫人心情大好。

    “扔了吧，没办法。”

    问题在于怎样扔掉。垃圾袋根本挡不住这股强烈的臭味，就这样扔到垃圾场是行不通的。

    “这分量真是可观。”

    这回谁也打不起精神捧场了，干劲十足的就只有富冈夫人，她还说下次要挑战泡萝卜。

    夫人却全然无视静子的心境，径自从塑料水桶里拿出泡白菜，扑通扑通倒进准备好的大号塑料袋，依次分发给一旁的众人，还叮嘱说“回头别忘了反馈感想”。静子回过神时，两手也各拎着两个塑料袋。

    上次聚会后，静子带回了一大堆夫人自制的香肠。这香肠无论煎炒烹炸都没法入口。肉类腐败的臭味，加上调料的刺鼻香气，混合成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一夹到嘴边，马上胃口大坏，直犯恶心。总之，这香肠只能用可怕来形容。两人说什么都吃不下去，便拿去喂家里养的狗蒲太，但对嗅觉比人类灵敏几千倍的狗来说，这股臭味只会更强烈。蒲太刚朝碟子迈了一步，立刻汪了一声惊叫，飞快往后直躲，夹着尾巴逃走了。就是这种人憎狗厌的魔鬼食物，富冈夫人分送给众人时居然还自夸“果然只要吃过一次亲手做的香肠，就再也看不上店里的成品”。她的味觉到底是怎么样的啊，静子实在觉得不可思议。

    垃圾回收车逐渐开近，但不知为何，感觉却格外漫长，众人尴尬地沉默着。静子心想，几个主妇拎着垃圾袋，一言不发地呆站在这里，旁人看到一定觉得很奇怪。但她也没有勇气放下垃圾袋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