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共赏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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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叹什么气呢？”

    他们两个，在今天这片生命的小小切片上，是共度的，至少在今天，互相是对方生命里的一部分，如果将来分离，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是丢失了生命的一部分呢……

    “不急。”都过敏笑道。

    巨大的光轮继续沉降，似乎带有推开一切的力量，掩没之处似乎被熔化了，金色向河流一样开阔流出，几片云霞也聚集过来，像是不舍金乌归于咸池之地，彤云飞舞，宛若仙子羽衣，瞬息之间，光影陆离。

    说完这句，洛小宁自己感到有点把气氛搞阴郁了，忙又补充一句：“我只是说……比如，咱们不再一路同行了。”

    荒漠上的风，忽急忽缓，拨动着沙丘，就好似手执鞭具的牧人，让那些黄沙像游蛇，又像波涛，在海面上忽然掀起，忽然又平息下去，往昔单调的黄沙此时也变得生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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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二对这个答案颇为意外：“我不过是被拐来的孩子，能帮上你们什么？”

    “当时……也就走出离冻脚镇三十里地吧，我们想说停下来歇歇，有个老汉挑着两桶酒路过，结果那孩子突然咚地一声冲出去，把一桶撞翻了，另外一桶失了平衡，也掉地上洒了，那老汉气得跳脚，追着我们赔他酒，街上人来人往，我们怕事情败露，丢下那孩子不要，撒腿就跑……”

    都过敏吓一跳：“做什么？”

    廖客商思索半晌，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别提了……打雁多年叫麻雀啄了眼……”

    都过敏抓着腰带的手不自觉地紧了一下。戏班子，世人都知道，从小学戏很苦。

    她用手指抠着沙子，在地上抠出一个小小的沙坑，然后抬头：“起风了……”

    “你可记得，你和你同伙，在北边冻脚镇拐了一对兄弟，当时五六岁，其中一个孩子锁骨上有蝴蝶胎记？后来他们什么情况？”何秋拿着审讯的本子，故作严肃地问。

    最后的最后，太阳终于落入黄沙之下，一切的一切又归于静默，天似穹庐，带着夜幕的灰沉，远方一条河水，像是铁水凝成的一条线，晚风吹袭，抖动人们头发和衣襟，又是另一种的壮怀肃穆，令人久久矗立不言，却满怀激荡。

    “好美，好美啊……”洛小宁一时只恨自己读书不够多，只能由衷地涌上这种文盲式的夸赞。

    廖仁范点头道：“另外一个小孩，我们当然掳走了。有道是，贼不走空嘛。后来我们又往南走了一点，把他卖给一家戏班子。”

    如果当时离冻脚镇只有三十里的话，估计他把事情跟卖酒老汉解释一番，那老汉甚至不用多善心，只要还想要酒钱的赔偿，就能带他找到他娘。

    “就是拐来的孩子，才帮得上。”都过敏道，“那些加害者，像一张网，阻绝了受害者向上传递信息的机会。而你是受害者，又长期生活在当地，可能知道许多网子下面的内情。”

    洛小宁眼睛一亮，这样做的用意，连她都想明白了。

    洛小宁转头看向他，他照旧一副慵懒甜萌的表情，眼睛被夕阳的余光刺得眯起，弯弯的弧度像沙漠里的小狐狸，长长的睫毛染着阳光，每一根都泛着金红的色泽。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天地之大美，足以让人屏气凝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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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过敏一笑：“我也想知道啊……”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都过敏后仰着，将双手叠在脑后，长叹道，“好像突然有点理解这种心情了……”

    许久，到淡白色的月亮升起来之时，两个人才起身收拾。

    小宁用了一点内力，可输入到都过敏身体，感觉像是一片虚空。

    “你不是急着想找到记忆？”

    “我开始觉得，你是不是做过捕快，比如，何秋那样的？”洛小宁推测道，“我看你推理的时候，轻车熟路，像官衙是自己家似的。”

    沙漠里温差大，将近傍晚，风已经颇有些凉，但身下的沙子还蕴藏着温热，很奇妙很熨帖的感觉。

    洛小宁看向远方，这地方是如此荒茫，又如此广阔。蓝天从四个方向垂下，其中一面镶嵌着一轮红玉一样的夕阳，光芒铺下来，浩瀚的黄沙一时竟像波光粼粼的大海，极目远眺，没有任何什么东西能阻拦视线，那天与海的边界，让人追寻得眼眶似乎都要裂了。

    可怜一步之遥，他跑出来了，还能与娘亲重逢，他的兄弟却没有，沉沦苦海。

    都过敏深深叹了口气。

    洛小宁低头，其实，她也有这种感觉，只是不知怎样用语言表达出来。

    都过敏回报一个笑容：“我也是……”

    她有点失望地收了手，本来还想，都过敏这家伙这么皮，有没有可能是装的，但这一试，才发现他是真没武力。

    果然，拿到名单后，如同在鸡蛋上打了一条缝，对廖仁范之前恶行的审理，就容易多了。

    “抱歉我这么说有点自私，”都过敏把手拿回来枕着，“可我只是在想，我们今天在这里，一同欣赏如此美好的景色，可要是哪一天你不在我身边了，我今天看到的一切，都会变成孤独的记忆……我去跟另外任何一个人说，无论怎样用语言描述，他都无法身临其境，明白我现在感到的美丽与震撼……即使我一直还记着这样美好的时刻，可再也没有共鸣了。”

    本来他拐了那么多孩子，害多少骨肉离散，死罪是免不了的，官府给他承诺，只要好好配合，老实交代，就一不连累他家人，二给他一个全尸。于是后来他精神破防，也索性秃噜秃噜全说了，凡是经他手的，哪个孩子从哪里来的，又卖到了哪里，这样官府至少找到了一批被拐的孩子，联系亲生父母，让他们今生还得相认。

    “可是，你的愿望也很重要啊，”都过敏眼睛眯着，“我们先去看日落。”

    “咱们下一步去哪里？”出了衙门，洛小宁问。

    出了余火城不远，就有一片沙漠，沙漠里的古城已经不见人烟，空余断壁残垣，坐在旧年的黄土墙下，是最好的日落观测点。

    “怎么说？”

    “是啦。我猜着，他可能被他娘找回去了吧。”廖仁范有点不耐烦地回答。

    他压制对人牙子的痛恨，尽量耐心地问：“那两个孩子叫什么？戏班子，又叫什么名？”

    都过敏也不说话，看着自己手攥在她手里，嘻嘻笑。

    洛小宁耳朵一红，赶紧把手撤了，扯开话题：“要不，我教你点招式吧，不需要内力也能用的技巧……要是将来我不在了，你也能保护自己。”

    洛小宁听得差点乐出声，果然是都过敏，小时就鬼点子多，居然把人贩子都摆了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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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去当人牙子的事，如果官府不知道，那廖仁范肯定能瞒则瞒能漏则漏，官府审他，如同面对一个表皮完整的鸡蛋，无从切入。但如果手上有这样一份名单，就大不一样了！什么事如果他不肯说，审理人员就能来一句“河西海嫂子家的二儿子怎么回事，你要想不起来，再上着夹棍想想？”

    “你究竟是个什么人呐，”洛小宁轻声感叹一句。

    小宁低头，作势拉了拉马缰，心里有点暖融融的。

    果然，都过敏蹙眉，追问道：“那另外一个小孩呢？”

    “也是，”洛小宁点点头，。

    “换句话说，那孩子你们没带走？”何秋确认一遍。

    洛小宁扶着膝盖站起来，怕了拍身上的沙，对都过敏笑一下：“谢谢你陪我来看日落。”

    “我也想过，”都过敏道，“可你也清楚，官衙入门第一道就是武试，我这体格怎么可能通过？”

    “我想叫你写份名单。把你这些年，凡是听说过，可能是被拐来的媳妇、孩子的情况都列一遍，我会匿名交给官府。”

    说着，她突然反手，搭住都过敏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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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转念一想，好像也并没多值得高兴，因为他们毕竟带走了另一个孩子。

    廖仁范现在也破罐子破摔了，大大方方道：“我听他们互相称呼，跑了那个叫敏哥儿，另一个叫意哥儿，卖的戏班子，叫做‘玉楼春’。”

    小二亦听懂了，连连点头：“我一定连夜写出来！”

    当然洛小宁和都过敏最关心的，还是跟自己的出身有关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