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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心苑是李阕长子李炜的正妻,薛氏的住所。对于这位守寡多年深居简出的大嫂,滟姬并无太多印象,只有年节时才偶尔见上一面,素日里就一个人待在秋心苑里,吃斋念佛,比庵堂里的姑子还要虔诚上几分。

    李煊无声冷笑:“的确只有我一个人,但,还有只狐狸。”

    雨声淅沥,依旧未停。m.boyishuwu.com

    “君上……”滟姬关心地赶上前,却见李煊片刻前还呆若木人,不过眨眼的功夫,就踏上井口,毫不犹疑地跳了下去。

    走在前头李煊似乎知道滟姬心中所想,徐徐道:“嫠女身形易散,在人间久待不便,定会寻个怨气颇重的凡人宿主。”

    “妖王这招真是高明,一石三鸟。”厚重的布雨云后,兀自有个身影茕茕孑立,一身出尘的白衣,飘逸风流。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凡世中发生的一切,不禁皱眉。

    “兵不厌诈。”

    “你毁了我的梦,毁了这一切!我纵是永不超生,也要拉着你与你深爱的妻一同陪葬!”

    李煊冷眼看着渐渐露出原形的嫠女,毫无情绪地缓缓开口:“他的阳寿已尽,此乃天意,我亦无法更改。他不愿见你,只因他恨毒了你的欺骗,人鬼殊途,岂是一张人皮就能改变的。”

    “不可能,”嫠女不相信地摇头,“明明只有你一个人……”

    “凭什么?”

    “放了她?当年你为何不放了我!若非你的冷血无情,硬生生拆散我夫妻,王郎如何会郁愤而终?若非你的处处相逼,他怎会宁可轮回转世,也不愿再见我!”

    一声破窗而入的巨响,紧接着亟亟的叫唤声传来:“君上!”

    滟姬尽量无视府中下人们对她以及她身后敖沧的异样目光,紧挨着李煊,压低着嗓音问道:“君上,你这是去哪?不是去寻弥若吗?”

    滟姬想不明白,李煊不出府四处寻访,却来了这么个地儿?莫非薛氏就是那个厉鬼不成?

    她瞅了瞅两侧愈来愈幽深的景致,分外不解:“怎么走到秋心苑了?”

    “什么人情,顶多只算个利息的零头!你糊弄我这么久,这笔账可别就想这么轻易地一笔勾销!”

    身后敖沧“节哀顺变”的话还未说出口,滟姬就已一边抹着泪,一边抬脚踏入井中:“君上,滟姬来陪你!”

    嫠女被屋外陡然射入的光刺得浑身一颤,紧拽着李煊的无数道触手猛地收回,缩至阴暗的角落,看着李煊从地上从容站起眼角露出得意之色,恍然:“你耍诈!”

    李煊只略默了瞬息:“也罢,算我还你个人情。”

    “就凭你这凡人只剩下作饵的价值。”相唯顿了顿,又补充道,“你才是那厉鬼的目标,自然容易得手些,也是为了免得误伤了她。”

    “大嫂,”李煊倒是没有忘了礼数,朝那个苍白瘦弱的身影一揖,“贸然而来,还望大嫂宽宥。”

    李煊撑着冒着幽幽黑气的井口,脸色煞白恍遭雷劈。

    “二叔携弟妹登门,必是有要事,不如进屋相谈。”薛氏朝李煊欠身还礼,声音素净无波,抬首时目光又落在滟姬身后的敖沧身上,“这位是……”

    “你想得美!”话未说完,相唯就嗖得一声钻入井口,带起一阵凉风,引得一旁的敖沧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忘记比恨更无情……你深爱的妻永远视你如陌路!哈哈哈哈!鬼君,你当年给我的痛,上天已替我百倍千倍地讨回了!”

    李煊恍若未察一般,负手信步地走入窗帘紧闭未点任何灯烛的屋中,施施然地在厅堂的下首位置坐下,才不急不缓地抬眼看向面容渐渐森寒的薛氏,铿然吐字:“放了她。”

    “哈哈哈哈,你别以为找到了人,就得救了,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凄怆的笑声刚落,嫠女的身形顿时化作一股黑烟,飕然就如风似的窜出窗外。

    相唯当时并无离去,而是为了令暗中窥视的嫠女放松警惕,假装愤而走人,其实只是隐去身形在李煊身侧,直至来到秋心苑,发现那口散发着异常气息的井口,二人无声地进行了一场极为短暂的口舌之战。

    “不!”嫠女仿佛像是被尖刀戳到了心口,黑气四散游离,凄厉的嗓音奋力嘶喊着,“你撒谎!王郎视我如珠如宝,如何会恨毒我。”

    滟姬拖拽着满脸不情不愿的敖沧在廊下一阵猛跑,才堪堪追上李煊的身影。

    “他当时爱的,只不过是你从旁处得来的那张人皮而已。”李煊幽幽眼底的一丝怜悯稍纵即逝,残忍无比地撕破嫠女的美好幻想,“你忘了,他当时看见你真容时的模样了么?”

    敖沧跟着凑上前,环顾了一圈里头的花花草草,隐隐绰绰的藤蔓后,是几处小却精致的屋舍,朴素但并无阴寒之气。

    “他实际上是被你吓死的。”李煊看着面前没有五官甚至连寻常四肢都没有的可怖黑影,一字一顿道,“是你害死了他。”

    “不要啊!”随着敖沧的一声哀嚎,两个人的身影片刻就在幽暗中隐没不见。

    滟姬没好气地瞪了眼敖沧:“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薛氏看着两个走远的背影,素来神情寡淡的脸上,露出罕见的笑意,声音却一改之前的温和,瞬时变得凄厉瘆人:“纵是变成凡胎肉身,鬼君的胆色依旧可嘉。”

    “三百年了,鬼君你依旧这么自以为是!”薛氏原本娴静平和的五官,顿时变得分外狰狞,从袖口处涌出无尽的黑气,像无数只扭曲变幻的手,将李煊的四肢车裂一般地拽起离地,哭号声撕心裂肺。

    “君上!”扑身上去的滟姬,却只在指缝间拽住了半片衣角,而李煊的身影早已没入了幽幽的井道中,踪影全无,甚至连半分声响都没有。

    嫠女没有五官面容,看不见她的神情,但却可以从她颤抖的悲怆声音里,听出她的情绪起伏。

    起初只是低声叹息,如泣如诉,“即便,即便王郎爱的只是那张人皮,即便他无法接受我的真正模样,但他也是与我定下一世盟约的夫君!纵然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幻梦,我也甘愿藏着人皮下陪他做完这一世的梦。但是你!”

    “不好!”李煊追着那股像灵蛇一般的黑烟,跃出屋外,却见那黑烟尽数淹没入看不见底的井口,幽幽的井道里传出哀怨惨厉的诅咒声。

    李煊推开未锁的院门,扫了一眼蒙蒙雨帘下草木繁盛的花苑,逡巡的目光落在院墙角的一处不起眼的井口上,眼眸微微眯起。“就近而言,这里是她最好的选择。”

    一个窈窕的女子身影从不远处的云层后翩跹飞近,顺着他的目光一瞧,正好看见相唯化作一道无形的风,钻入那个实为陷阱的井口,不由得偏头问道:“听闻神君最疼爱的,便是这个弟弟了,怎么,不出手救一救吗?”

    敖沧刚刚揉完鼻子,一抬眼,就瞧见着正前的屋门后立着一个模糊的白色影子,冷不丁地被吓得一蹦三尺高:“鬼啊!”

    女子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青昊,掩唇浅笑道:“怪不得神君这次邀我来此观雨,原来竟是为了这个。罢了罢了,纵是不为神君,为了相交千年的闺中密友,这个忙我也是非帮不可了。”

    滟姬嫌弃地都不愿再看他:“还好意思说自己是龙?敢情泥鳅都比你胆大点吧。”

    “我只给你半柱香的时间逞英雄,你若救不出,这个英雄就轮到我来当了。”

    此时的李煊瞥了眼尚未有动静的井口,眉间却隐隐现出些忧虑。怎么竟还未有动静,似乎不大对劲……

    青色的眼眸下泛起几分自嘲:“三百年前,我救了他一命。几日前,我又涉险救了他一回。事不过三,擅改天命的罪过,我青昊可无力承担。”

    “你当诱饵,我去救人。”

    敖沧不禁讪讪揶揄道:“鬼君果真高见,这里还真是个藏鬼的好地方,怨气重得连草都长得这般好。”

    “静如,你带兄长去琼花亭稍坐,我稍后便来相陪。”李煊一面说着,一面转眼淡淡地瞥了瞥滟姬。

    李煊不咸不淡地接过口:“倒是不巧,内兄前来探望静如,还是让他们兄妹二人多说几句体己话吧。”

    伴着陡然凄厉刺耳起来的声音,撕扯着李煊四肢的黑影长手也骤然增加了力度。

    “哎哟,我的祖奶奶,你慢点行不行我的腰都差些闪了……”

    嫠女身上的黑气一滞,她怎会忘记,那张她爱到骨髓里的温柔面容,在看到她人皮下真身的那一瞬流露出的,是无尽的惊惶恐惧,还有极端的嫌恶与恶心。

    “你……”敖沧正欲反驳,却听那正前的屋门吱呀一声,带起一阵凉凉的风,再夹着雨丝迎面飘来,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喷嚏。

    片刻前愣神的滟姬登时会意,朝薛氏莞尔一笑:“嫂嫂见谅,改日再一同品茗。”说完,便心不甘情不愿地拉着不明所以的敖沧离开了那个气氛诡谲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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