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节 明月清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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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像是熬了许久，倚在墙边闭眼小憩。听见我推门，他抬眼望了过来。

    他却得寸进尺，朝我微微俯身下来，铃铛作响，惹人思绪杂乱起来。我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只好盯着他襟前挂着的那枚银色铃铛。

    薛芳菲还未出阁，梳的发髻也并非妇人模样。茶楼小二同我说过，是裴府主动提出将婚期延后，至于延到了何时，便不得而知了。

    6

    薛芳菲从我身后走了过来，亲昵地站在裴景濯身旁。

    沈辞晏没有推辞，只颔首说:「有劳。」

    我亦许久再未见到薛府的人。后来某一日，燕南王柳黎明回来了，不知他和皇上究竟说了些什么，天子震怒，摔碎了茶盏，传得人尽皆知。

    我只觉得耳后隐隐发烫，不只是他的眼睛，就连那枚铃铛也不敢再看了。

    沈辞晏好脾气地陪我站着，直到大大小小的官员和家眷都已入了座，他这才若有所指地开口问了一句:「不知道自己该坐哪里的话，为什么不朝上面看看呢？」

    是别再把红绳丢了，还是别再把银铃像那块玉佩一样丢了？我强迫自己不去多想他说的那句无厘头的话，可他却也没有半分要收回银铃的意思。

    「等等。」

    他不紧不慢，我却听见了铃铛的声响:「我拿你的红绳穗子编在一处了。」

    于是我顿住脚步，抬眼朝她望了过去:「区区身份而已，即便你我如今云泥之别，不也还是同坐大殿之上，又有什么其他分别？」

    我没有想过他会在门外守了我一夜。我将长平城的疑虑说了出来，先前我与柳掌柜商量过，他说药铺可以提供给巡城卫的药材，但是人手不足，恐怕药得他们自己来熬。

    「怎么，喜欢？若你要别的我便给了，这个我可不能轻易送你。」

    我站在原地未动，他亦是如此。

    「我才不会。」我的声音发紧。

    我本不愿与她争执。那出姐妹情深的戏码早在她污蔑我推她下水时就已经撕得一干二净。如今她既然非要先来招惹我，那我也绝不会同她客气。

    怎么会有这般矛盾的人。

    直到此时我才恍然明白世人所言非虚，他轻垂下眼，目光又懒又散，分明是个策马恣意的少年郎，可当他垂下眼认真看你时，你又会觉得那双眼里蓄着无边的情意，温柔又缱绻。

    他却没松开手，这些日子我也喝了不少汤药，方才也掩着口鼻，未必就会因此染上疫疾。当我回去喝下柳掌柜递来的汤药时，茶楼外恰好响起一阵马的嘶鸣。

    我却觉得他的声线有些紧，宛若绷在一根不得不发的弦上。他缓了语气，声音低了些许，与其说是在宽慰我，倒不如说是在说服他自己:「你会没事的。」

    沈辞晏没所谓地笑了一声，「怕啊。」

    那日一别，沈辞晏总抽出几刻时间来看我。

    好一个谨言慎行。

    薛家是五品官职，先前相似的宫宴我也来过几回，只是哪一次都没如今这般煎熬。

    我循着声响往他腰间一瞧，果真瞧见了我的红绳穗子。红绳和镂空的银丝缠绕在一块，看起来好看极了。

    「不会什么？」他没等我的回答，只挑唇笑了一下，伸出手勾起铃铛，在我眼前晃了晃。

    他抬步向我走来，我退至墙边再无可退，只好抬眼对上他的视线。

    我点头，一边寻自己的座位。

    有时只是远远站在人流外，有时有人插队起了争执，他往那一站，空气都凝固了三分。

    「我这人惜命得很。薛婉婉，你可要记好，好好守着你自己，别让我到时候为了救你，害我白白折了性命。」

    恍惚间我倏地想起，裴景濯和薛芳菲的婚期似乎已经过了。如今我在城西他们在城东，消息难免闭塞了些，倒也情有可原。

    宫中办了宫宴，竟给我也递了帖子。我本不想去的，如今我算什么呀。我并非薛府子

    「小气。」他嘀咕一声，轻轻收回手:「可别再丢了。」

    映儿同我说，薛芳菲自我被赶出府后，脾气愈加古怪，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侍奉她的丫鬟铃兰不知是如何惹怒了她，竟被活生生打断了腿。

    我下意识朝他襟前瞥了一眼，那里空空如也。我还记着他拿银铃打趣我的仇，抬步就走。

    凄厉的声音还在喊:「姑娘、大姑娘，我不想死——」

    我攥着银铃站了好一会，也没寻到我的座位。最末的几个地方已经有人了，我实在想不明白自己究竟该坐在哪里。

    沈辞晏像是看透我的想法，将银铃又小心妥帖地放了回去，「这可是我送给未来夫人的定情信物，若你实在想要也并非不可，只是总得拿出点什么来换才好。」

    我抬起眼，看着他的眼睛说:「借过。」

    看着闹事的人犯怵，我弯了弯唇角，垂下眼继续发放清瘟茶。

    在我即将与他们擦肩而过时，薛芳菲兀的开口:「没想到姐姐也来了。如今姐姐身份不比从前，在殿内还需谨言慎行才是。」

    嗣，也并非达官贵人的家眷。

    难道这铃铛还有什么秘密吗？

    他扯唇一笑，漫不经心地点头:「嗯，信你了。」

    我总觉得，他待我好像有些不太一样。

    不管是第一次见面时的那番话，还是那晚雨夜里他为我出头，抑或昨日他毫不犹豫地捉住我的手。

    宫宴那日，我碰见了裴景濯。

    但她在薛夫人面前又伪装得极好，府中下人敢怒不敢言，只避着她走。映儿原是伺候薛芳菲的梳头丫鬟，但她的运气比铃兰稍稍好些，只是被赶出府罢了。

    相比起原先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他好似变得不再爱笑了。

    许久未见了，他没有我想象中的意气风发。他的眉眼依旧熟悉，只是眼底像是藏着一团墨，让人看着阴沉沉的，看不清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没有说话，只沉默地侧了侧身子，一双眼又回到先前的黑沉如墨，让人看着难受极了。

    待他将走之时，我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昨日你离我那般近，就不怕染上疫病吗？」

    城东的疫疾倒是一日日好了起来。据说自长平城一事后，柳黎明便对疫疾上了心。此次他进延京，还从燕南关带了几个云游医者，马车上捆着一捆捆藤草，也不知究竟是些什么，不像药材也不像喂马的草料。

    他几步赶了上来，挨着我的肩膀，同我一道往里走:「你是不是想问我今日怎么没有别着铃铛？」

    他好像变了许多。

    殿上已经坐了不少人了，沈辞晏与我一同进来已经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我不想成为大殿上的焦点，压低声音，向他摊开手:「还我。」

    街头传来马蹄声，有人打马穿街而过，向茶楼奔来。映儿见状不对，松手就要跑，可沈辞晏的剑比她更快，斩落了那一处袍尾，身后赶上的侍从掩住口鼻，抓住她的双臂，将她拖了回去。

    他一向是从容不迫，遇见再大的事也不过轻挑眉眼付之一笑，可如今世家贵女喜爱的那双桃花眼却再无连绵情意，只余三分寒，就如同崖上抖落的寒冰，寸寸都带着必死的杀招。

    我原以为沈辞晏是回去了，可当我第二日醒来打开房门后，却发现墙边立着一道身影。

    我不禁一顿，「怎么了。」

    虽说如今他击退胡人声名远扬，可他好歹是骁勇善战的沈将军沈明之子，百姓心中还是存了一丝畏惧。

    我往上一看，却只看见了空荡的皇座。我当他在消遣我，可我再一偏头，却看见了皇位之下还空着两个座位。

    「那个丫鬟染了病，巡城卫一时不察叫她溜了出来。薛婉婉，你听我说，这病没有人们口中传得那般可怕，你将衣物全部替换下来，喝了汤药后再去安安心心地睡个觉。」

    「此话说得不错。」沈辞晏从身后绕了上来，视线从薛芳菲身上一掠而过，言笑晏晏地回头看我:「的确云泥之别。」

    雨后初霁，就连他墨色的袍子也被照亮了几分。大抵这些日子他也未曾好好休息，昨日未察，此刻我却发现他眼下晃着些乌青，胡渣也冒了些许，和从前世家贵女们口中「恣意少年郎」的模样相差甚远。不知为何，看着他这般狼狈，我却有些晃神。

    沈辞晏却一把捉住我的手腕，面色却少见地发寒。我难得见到他这番模样，

    今日的宫宴是为燕南王柳黎明所办，那个位置想必是留给他的。沈柳两家同为武将世家，一向交情不错。十几年前沈家还不是南渊最得力的武将世家，那时的柳黎明骁勇好战，无一败绩，南渊五大将中柳

    我只好生硬地转移话题:「我才不会害你。」

    裴景濯就横在大殿前，要想进去就必须得绕过他。可他就站在那里，也不让路，似乎非得我开口求他。

    不只是近了。他抓着我的手腕，就连身旁人听见消息都惊骇地退了几步，他却没有松手。

    谁知沈辞晏看了我半晌，竟然真的从腰间解下了那枚银铃。红绳缠绕在上面，看起来不太好解，他索性将银铃塞进了我的手心。

    可我还是去了，毕竟此事本就并非是我所能推脱得了的。

    过了良久，他这才开口，目光清亮:「无事便好，我就先走了。」

    他却猝然闭上眼，再睁眼时整个人已经冷静许多。他的眼睛乌黑深邃，语气却很平淡，像是在说一桩司空见惯的寻常事。

    我不禁弯唇自嘲一笑，原是我想岔了。

    许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他看见我时，就连眼睛也亮了几分。可下一刻我便明白了缘由。

    距离近的人也听见了他的话，陡然变了脸色要走。这病传得凶险，接触即染，死伤八九。城东封了大半个月，也未见情况转好，人人避犹不及，皆猜此疫药石无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