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节 明月清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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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上的官员纷纷站起身相迎，我朝后退了一步，想要站到侧边的角落。

    过了许久，他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干哑着声回答我:「九雁关不比燕南关，山高水远，到处都是连绵的雾气。小时候我总喜欢和年纪相仿的孩子溜出去捉蛐蛐，后来被我爹发现了，被迫和满屋子的蛐蛐待了整整一月。」

    我才不和他辩驳，兀自从草丛里坐了起来，拍拍衣摆沾染的细碎草屑，倚靠在身后的杏树上。

    「你要给别人吗？」

    他的语气闷闷，「想得倒美。铃铛有一对，你的那枚我早就给过你了。如今你拿的，是我的那枚。」

    他将头偏了回去，双手枕在颈后，一瞬不眨地看着枝头的杏花。许是这杏花也瞧上了树下的郎君，晃悠悠地飘了下来，落在沈辞晏略微冷倦的眉眼上。他也不摘，任凭它那样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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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却难得恍惚，我从未想过有人会在那样漫长的年岁里记挂着我，在我不知道的角落里，小心又赤忱地递出自己的真心。

    自此柳黎明的不败神话陨落，在胡人投降歇战后一蹶不振，柳家也渐渐离开南渊武将的历史舞台。

    我摇头。

    我解了下来，示意他接，可他只是看着，就连手也没有伸出来。

    柳黎明再怎么一蹶不振，却也还是个异姓王。即便柳黎明不再好战，也没让胡人踏进燕南关半步。

    我咬咬牙，刚要起身出去，却又被沈辞晏攥住了手。他拉着我往假山另一侧的杏树走去，或许那里正好被杏树遮掩，那姑娘走到假山后并没有看见我。

    他说，若是他所求，无论是谁与他争夺，他都会争到手。

    「真是奇了，我方才分明听见这里有声音的。」

    他生得高挑，不一会便吸引了许多女子的注意。恰好有位曾相识的贵女瞧见了我，眼睛一亮，也不顾人多纷杂，高喊着「婉婉」，迈着步子就向茶楼走来。

    我抬手捻起那朵杏花，沈辞晏的视线便也瞧了过来。他抿着唇，唇色很艳，让我倏地想起第一次见他那日，他端起那杯盛着茶水的白瓷，茶水洇过唇瓣，留下一道潮湿的、郁艳的痕迹。

    沈辞晏却攥住了我的手腕，我不解地看他，他却没有开口解释。

    「裴景濯的玉佩你愿收，我给的铃铛你便不要吗？」

    如今自幼相伴我长大的应该是他，看我及笄的是他，与我定下婚约的也是他。

    我想，或许有那样一刻，我也曾因那样惊心动魄的颜色而晃了心神。

    只是我仍有一点不明白，那便是倘若薛夫人诞下的是一个死胎，那么今日的薛芳菲又是谁？

    我一愣，却不记得他何时送过我一枚银铃了。这般想着，我却隐约忆起我及笄那日沈府也送了礼，只是薛沈两家关系并不太近，约莫是被压在库房里了。

    我却不着边际地同他说:「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

    只是后来谁也没想到胡人会伪装混进燕南王府，趁柳黎明出城迎战时一把烧了王府，柳黎明的夫人因此命陨火中。

    是了。如若不是胡人，

    他没想到我会再回茶楼，立即喜笑颜开起来。

    我继续问:「然后呢？」

    我怎么会没有发现呢？

    殿上的人或多或少地都被这一句「吾儿」惊了一惊，面带犹疑地看我。

    我还并未参透其中所蕴含的深意，沈辞晏却轻轻推了我一把

    我笑着答应下来，「好啊。」

    我向后一退，他原先要收拢的手便缠住了我的指尖。我顺势翻身过去，居高临下地看他，他抬起眼，眸光在日光下显得有些淡了。

    这般变脸的速度，我委实是做不到的。

    他愣住了，那双好看的桃花眼终于破出细碎的光。我躺回他身边，身下的草有些硌人，扎进衣料里刺得我有些痒。

    这样一来，那时他在我及笄第二日动身离京便也有了解释。

    这才是沈辞晏所顾虑的。他自知他已经晚了十七年，知道自己一时难以敌过青梅竹马的裴景濯。他怕的从来不是别人，他怕的是自己难以走进我的心里，怕的是我心中永远记着别人的身影。

    脚步声渐远，我也松下一口气来。倒也不是畏惧处理这样的场面，只是这样的场面话真真是说倦了，倒不如先躲开来，也算是还自己一片清净。

    柳黎明径直略过那些阿谀奉承的人，走到我跟前，朝我伸出手。

    只是我没有发现。

    如今想想不管是茶楼还是药铺，应当都是燕南关柳家在延京的产业。柳黎明无诏不得私自入京，直到他真正踏进延京的那一刻，他才彻彻底底松下一口气，将我认了回来。

    他说:「吾儿，你受苦了。」

    他嗤笑:「如若不是后来胡人害了王府，又有他裴景濯什么事？」

    谁曾想薛家的夫人难产诞下了一个死胎。稳婆怕薛家迁怒自己，便和薛府的下人联手将死胎换了出来，用的正是死士死前托付给屠夫的那个孩子。

    她将孩子交给死士后便引走了穷追不舍的胡人。死士一路往延京赶，本想将孩子交给柳夫人的母家，却因丢了令牌无法进京，加之自己中毒命不久矣，只好留了信交给延京城外的一个屠夫。

    沈辞晏向后仰躺在草丛中，我犹豫片刻，也一并躺下了。

    我将银铃塞回他手心，俯下身轻轻地在他唇上擦过。

    那姑娘似乎听见了假山后的动静，脚步声愈来愈近。

    ，眉眼含笑地看我:「去吧。」

    沈辞晏没有说话，我怕他站在这里引人注意，就拉住他的袖袍，一把将他拉了下来。

    杏花落了满地，沈辞晏安安静静地看我，就像是画中走出的郎艳独绝的矜贵公子。

    一触即离。

    沈辞晏没有回答我，只似笑非笑地说:「魑魅魍魉，谁又可知？」

    沈辞晏也坐了起来，眉眼依旧凝着，时不时看看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辞晏告诉我，当年柳黎明征战时柳夫人已经有了身孕，胡人本就是为了报复，所以处处下的都是死手。燕南关的大多兵力都被派遣到战场上，柳夫人怕胡人殃及城中百姓，便以身涉险引胡人离城。

    我问他:「我还没去过九雁关呢。九雁关都有些什么？」

    茶楼后院是一处水榭，如今已是人间四月，枝头杏花开得正好。我怕那姑娘跟进来，索性躲在了假山后头。

    沈辞晏慢悠悠地跟了过来。自燕南王回京处理疫疾后，他便轻松了许多，先前那般狼狈的模样我倒是再也没有见过了。

    我只觉得头疼，将木勺一把塞进小二怀中，抬手掩着面就往茶楼里跑。

    我却觉得这种感觉奇怪得很。都说延京是个名利场，当时我被赶出薛府时，就连曾经一向交好的世家姑娘也落水下石，如今不过一个安平郡主，她们便又转头亲昵地唤我「婉婉」。

    我舀着茶汤，小二「哎」了一声，将茶水递了出去。后来不知不觉中换了人，当我察觉过来时，沈辞晏已经不知站在这里多久了。

    他蹲在我身侧，眼睛一垂视线便落在了那枚银铃上。那日我忘了将银铃归还，就系在腰侧，谁知后来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还他。

    沈辞晏蓦地抬眼，咬牙切齿起来，「谁怕了。若不是因为你，谁会怕——」

    再见柳掌柜已是第二日。

    他没有想到我会是这样的反应，扭头看了我许久。他凝住好看的眉，反问我:「薛婉婉，你方才莫不是被人夺舍了？」

    怕争不过裴景濯，怕心仪的姑娘心中藏着他人，怕即便用尽手段得到了自己所求，她却再也开心不起来。

    他喟叹一声，向我摊开手:「罢了，那铃铛你若是不要便归还于我。」

    他眉间一松，唇角轻弯，终于倾泻出丁点笑意。

    「怎么，如今你怕了？」我继续说。

    我试探着问他:「你在我及笄那日送的？是你送我的及笄礼？」

    他的声音好像更闷了，只低低「嗯」了一声，似乎不想再搭理我。

    殿外传来些许动静，沈辞晏回头望了一眼，笑说:「你瞧，正主这便来了。」

    这又是哪跟哪？分明就是他自己说的，这银铃是要给他未来夫人的。

    直到宫宴结束，我也未曾明白，我究竟又是如何变成了柳黎明的女儿。

    可世间哪有什么如果，多的是阴差阳错、爱恨不由我。

    我抬起下巴，问他:「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在茶楼相遇那日，你说了什么。」

    他接着说:「我娘说，柳夫人有孕时便同她约定好了，若肚子里是个男孩，便让他与我拜把子，若是个女孩，两家便就此结下娃娃亲。」

家便占了三席，柳黎明更是因此被封了异姓王，手握兵权驻守燕南关。

    大火只是误导世人的一个幌子，柳夫人是死在了出逃诱敌的路上。

    所幸我与他之间还未到相见恨晚、抱憾而终的地步。

    沈辞晏的尾指已经勾住了银铃的红绳穗子，即便这枚银铃是他的，此刻我却也不想还了。

    名门拜帖接踵而至，纷纷递到了延京燕南王府。天子给足了燕南王面子，给我这个半路冒出来的女儿封了个安平郡主。

    渐渐地，他沉默下来，不再说话了。

    「后来我就不那样做了。练剑练得累了，便倚在老槐树的枝头，闭眼听着凌冽风声过。」他顿了一顿，抿住了唇，轻声补充:「若有机会，日后我带你看看九雁关的月亮。」

    树影在他脸上留下斑驳的阴影，他微阖着眼，倏地偏头，颇为认真地看我:「你可知晓，你娘同我娘是故识？」

    那姑娘果真跟了进来，我原打算息声先躲过她，谁料沈辞晏却又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