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节 碎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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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盈盈！」

    ——北狄小可汗，赫连袂。

    我们曾经打过一架。

    我拿帕子擦了擦手:「只可惜本宫并不吃这一套，你若真是心有愧疚，恨不得以命相抵，那便抵吧。」

    他看着我时总是笑意温软，眉眼含情，连皱眉都少之又少。

    可我看着他，心里却忽地痛起来。

    我问。

    「这道红痕便是你上吊时留下的吧？也难为你，演了这样一出戏，受了不少苦吧？」

    「韫儿，芙盈都和我说了。她说都是她的错，她还说她不怪你……」

    还因为我的父亲，平阳侯，正一品绥远大将军回朝了。

    一开始她还有些怕，可等我们到了京郊，骑上了马，听到了风的声音，她便只剩下了欢喜。

    ——我总觉得他陌生。

    辣得人眼眶发酸。

    陆策抬起头，沉沉看了我一眼。

    他说陆策虽有才能，却身世颇艰，不得盛宠。偏偏他又心气颇高，不甘屈于人下，若我执意与他一起，这一路必然辛苦。

    又是不欢而散。

    赫连袂高倨马上，拿剑指着我，神情桀骜。

    「我们就比比看是谁先到前头那座山底下怎么样？你若是赢了，我有份大礼送你。若是你输了……那你便答应我一件事。」

    我抬手一指。

    是要了嫔妾这条命，」她掩面低泣起来，「嫔妾倒不如，倒不如死了算了......」

    「做不到那便出去吧，日后本宫定会备好金银送你出宫，也免得旁人说本宫薄待了你。」

    可是如今......

    之后的好些日子，陆策再也没来找过我。

    我和陆策冷战了一月有余。

    我还在发着愣，他已经抬了抬下巴，笑得肆意风流。

    「怎么，不敢了？几年不见，你胆子怎么变得这么小？」

    他说妤美人的事情他仔细想过了，无论如何是他对不起我在先，他定会妥善解决，等过些日子，等她身子好了，他便让人送了她离开。

    亡羊补牢，未为晚也。

伉俪情深，而嫔妾只是因着这一张和娘娘有些许相似的脸，才得了机会能常伴在陛下左右，在娘娘不在的日子里宽慰圣心。」

    他一愣:「竟还真是个女人……」

    却不只是为了我。

    「娘娘要赶了嫔妾出去，便

    说起来我和赫连袂倒是旧相识。

    呜呜的哭泣声回荡在这大殿里。

    我忽地慌乱起来。

    也许真的只是个可怜人吧。

    回应的声音响起，却不是盼夏的，而是一道清越的男声。

    我忽地一笑，手上稍稍使了些力:「你不是说死了算了吗？」

    「太医，太医呢！」

    那一年我十四岁，第一次跟着爹爹上战场，初生牛犊不怕虎，不顾父兄们劝阻，一马当先要和北狄的小可汗单挑，却不想被人挑下了马。

    尤其是看着他端坐在高台之上，对着我爹爹遥遥举杯，笑得淡漠疏离，一派帝王之相时。

    身后，盼夏已经竖起了眉头，一副要上前赶人的模样。

    「这便是你们中原的勇士？」他嗤笑一声，「生得这样瘦瘦小小，娘们唧唧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欺负女人。」

    哪像现在，眉头紧锁，唇角紧抿，连下颌角都用了力。

    他定定看了我半晌，忽地一笑。

    是那个会因为和我的几句口角就红了眼睛，拉着我的袖子反反复复解释，被我嫌了啰嗦还笑如春风，说「我不怕你嫌我啰嗦，我只怕你心有芥蒂」的少年啊。

    3

    妤美人看着我，泪眼模糊:「娘娘，千错万错都是奴的错，奴死了没关系，只是您不要因为奴，伤了与陛下的和气……」

    「娘娘？」

    「若是我这剑尖往里再进上一寸，你这命可就没了。」

    紧接着，殿外一人风驰电掣般闯了进来。

    「小姐，外头好好啊！要我说，还是咱们塞北好。」

    「只不过，我有一言要劝告小可汗——骄兵必败。即便我是女子，也不是你能小瞧的。」

    他还说，等这件事情一了，就让我们回到从前，他定会好好待我，绝不再让我伤心难过。

    身后传来了扬鞭的声音。

    为此，他一连好些天都来了我的凤仪殿。

    我们又到底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他言辞恳切，信誓旦旦。

    「好啊。」

    我喜欢的那个人啊，应该是那个十六岁的青衣少年，会跪在我父亲面前，神色真挚、一字一句地承诺，说他陆策纵有不如人的地方，纵前路坎坷，也定会护我周全，不让我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我想我应该高兴才是。

    「我不后悔。」

    我和陆策方相识不久时，爹爹就曾告诫过我。

    他向我道歉，说前些日子是他公务繁忙，冷落了我。

    当时我只是摇了摇头。

    外头天色已经大亮了。

    我也没有忍住，明明是来解释的，可到底还是和他吵了一架。

    好久没有喝过这样辣的酒了。

    可我话刚出口，他便攒起了眉。

    「喂，虞知韫，你不是说要比吗？」

    是那个会策马跑遍整个京城，只为了把春日开得最盛的那一朵桃花放在我窗前的少年。

    我想，哪儿有人会因为一个男人、一点富贵便死乞白赖地拿自己的性命相赌呢？

    我只想出去透透气。

    「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你千不该万不该……」

    我一怔，这才发现自己竟不知在什么时候流下了泪来。

    钝钝的，不明显，却也让人喘不过气来。

    远不如塞北，自由自在。

    那一年战场上，我侥幸赢了赫连袂，回去后便被

    我甚至开始有些想不起来，我到底喜欢他什么了。

    只要是我决意要做的事情，我绝不后悔。

    我带着盼夏偷偷溜出了宫。

    他深吸了口气，到底没对我说些什么，只是抱着那妤美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你怎么在这里？」

    我在他错愕的目光里缓缓收回剑，一笑:「你方才放了我一马，你不杀我，我也不杀你。」

    「女子又如何？你这北狄的小可汗、草原的好儿郎还不是照样被我这中原女子指于剑下？」

    「怎么，做不到吗？」

    他问我后不后悔。

    总归，不该是眼前这个人。

    我趁着他愣神的功夫，捡起了地上的剑，一跃。

    当时我只是跪在他面前，说无论如何我不悔。

    「我才没有。」

    骑在马上的时候，我忍不住想，我和陆策之间到底是哪一步错了呢？

    「够了！」

    我眨了眨眼。

    她身子瑟缩了一下。

    他看着我慢慢红了眼眶:「韫儿，你瘦了。」

    「自然是……」他懒洋洋抬眼，一笑，可话说到一半那笑也顿住。他蹙起眉来:「你哭了？」

    「如今娘娘回宫，嫔妾本应自请离宫，只是嫔妾本是舞姬出身，孤苦无依，幸得陛下屡次相救才免遭风波......」

    这些日子实在是太闷了，四四方方的天，四四方方的墙。

    森白色的剑尖直指他的喉间。

    他带着我去了京城的集市。

    宫宴结束后，父亲来了凤仪殿看我。

    「是她自己……是她故意要做戏给你看……」

    我拦住她，缓缓走到妤美人面前，蹲下身，轻抚上她颈间的那道红痕。

    我端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

    「你是......」

    北狄乃游牧民族出身，好战，早些年的时候曾与雎国起了战乱。

    眼前的人高目深鼻，乌发红唇，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亮如繁星，让人一眼望过去，便想到万里之外的草原，想到皑皑白雪，想到烈日骄阳。

    她说完这最后一句，便双眼一闭，倒在了陆策怀里。

    「来人，送妤美人离开。」

    「放心，这事无关朝政，你也绝对可以做到。」

    陆策在宫里设了家宴款待我的父亲。

    再回头，那妤美人已经倒在了地上，额间血流如注。

    最终还是赫连袂赢了。

    前两日，她上吊的事情一出，盼夏便模样愤愤，说那妤美人为了争宠，竟连这样下三滥的手段都使出来了。

    在战场上。

    如果真是错了，那便错了吧。

    「我......不是的，我什么也没做......我没有真的想要逼死她……我只是没想到……」

    「比就比，」我拽紧了缰绳，「我还怕了你不成！」

    「盼夏，我们来比一比，看看谁先到那儿，怎么样？」

    我说罢，起身欲走，可没成想身后突然传来声尖利的惨叫。

    是啊，京城有什么好的。

    中途有一次，我想过去找他，向他好好解释一番。

    等到秋高气爽的时候，他总算又重新迈进了我的宫门。

    我转过头，微微一怔。

    四周都是哄笑声。

    他拿剑要砍，我忙往后一避，却不小心被他挑了头盔。

    这么多年来我从未见他如此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