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世态炎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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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自认为自己是很辛苦的那个人，却没想到，墨云箫远比她承受和背负的东西要多上几倍。

    然而，就在突如其来的片刻，玉轻然感到对面的人缓缓将身体前倾，唇畔逐渐靠近她的前额，在上面落下一吻。

    玉轻然靠坐在月絮阁的窗边，忽然愤恨砸窗。阿月听见声音急忙走来，到门口便看见玉轻然一个人趴在窗户边啜泣自语。

    水面上，玉轻然放肆哭喊着“阿爹”和“阿娘”。墨云箫一直看着她，刚开始眼神发怔，有被玉轻然忽然的失声痛哭惊到，其后眼里的灰败之色一点点散去，留下的，只有抛去人世纷扰的宁静。

    玉轻然是真的在哭，由疼的哭泣到真情实感的悲泣，以至于撕心裂肺，哭喊的越来越汹涌。

    他不再自暴自弃，努力平复着心绪，问她:“你叫什么？”

    她想抓住他，可他坠落的速度越来越快，怎么也赶不上，两个人只能越离越远。

    她小小年纪，不仅不认生，还敢说出真实想法，一个光明又虔诚的想法。

    玉轻然的脑海里，渐渐浮现出过往遗忘掉的事情。

    水中呼吸交渡，甘美又绵长。浮出水面的一瞬间，他与她的头发和衣衫都湿透了，水滴挂线一般往下掉。

    担任着追音涯最骄傲的大师兄身份，是两个师弟的楷模。

    “因为，我不想你死。”

    “能不能……不要死……”

    暗夜里，玉轻然的杏眼闪烁着微光，很大很亮，比天上的星星还亮。

    她身上多处箭伤，腿脚不便，伤口一片又一片裂出缝，浸红了衣衫。整个人双手撑在地上，痛苦地悲泣着，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和血液融合到一起，泣到嗓音发哑。

    正月初七，辰族对外公布墨少主的死讯。那日的轻然玄女，说什么都不肯相信，拖着重伤的身体，跌跌撞撞爬到月絮阁门口，死死掰着门框，几个人都拉扯不动。

    岁龄四十五时，玉轻然只是个还没开始修炼灵力的小女娃，想去参加在幻族设立的百年汇宴，可姑姑不让。她当时很委屈，不明白姑姑的用意，好奇心驱使她偷偷溜出去。可晚宴的宫殿把守太严，她溜不进去，想到站在高处或许就能看到里面的景象。

    他是个不会替自己考虑的傻瓜，明明有对自己更好的选择，却总是为了别人舍去自我。对她如此，对别人如此，对天下也如此。

    玉轻然以稚嫩又纯真的声音出口:“你可以哭出来的，不丢人。”

    玉轻然一点一点爬上去，累的满头大汗。远方一排排宫殿张灯结彩，令她眼花缭乱，找不到晚宴宫殿所在，更看不清宫中人影。

    “为什么一定要管她！”

    阿月默然守在门边，抬头看了眼月亮。今日是正月初十，距离无回渊一事已过去十日。

    她一直以为，今世的缘份来的太迟，可当想起小时候的一切，她才发觉并没有迟。阻挡他们之间的因素太多了，家与国、仇与怨、生与死、命运与自我、大义与小爱，这些不断新增并爆发的矛盾，丝毫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一味地往下压。

    “什么时候……能先考虑下你自己？”

    正是因此，从小到大，三次百年汇宴，玉轻然一次都不能出席。

    “哦。”玉轻然在水中移动脚步，水流哗哗作响，可她还是忍不住回首，以真诚的希望目光注视着他，“你不要死。”

    她的身体忽然轻了许多，被他揽到跟前。他的心绪有些难以把控，近乎到达崩溃边缘，拿额头抵住她的前额，全身都在发颤，咬紧牙断断续续地说着:“那些人……那地方……都容不下我……只有你……歆姨的孩子……”

    秋千高荡，公子以身相抵，少女一见铭心。

    独自面对她的两次遗忘，始终毫无怨言，从不苛求她什么。

    他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不为所动。

    寒风萧瑟，方圆静谧，轻衣飘落，云开月明。m.chunfengwenxue.com

    姑姑急切沉怒的喊声在对岸响起。她顿时如梦初醒，缩了缩脖子，想着回去少不了一顿臭骂，但又不敢不回去。

    其余四国派人去吊唁，不管是真心探望还是假意问候，人人皆证实墨少主已死。玉朝弦、寒歆韵、寒岐轩、楚越以及信凉帝都见过尸体，回到信凉与玉轻然对视，一个个都在摇头，是不想言说的痛惜。

    辰族举国上下挂起白帆，以国主仪式厚葬他们的少主，全国遍地响起哭丧的声音。

    这是今生的初相遇。

    玉轻然有些着急，想到一个办法，“不然，我们两个一起哭？我先哭给你看！”说罢对准自己的胳膊上的肉一把扭下去，果然，她痛的立马掉下眼泪。

    这时，一只宽大的手掌摸上玉轻然的头顶，对方虽然没有什么表情，可眸光却出现了一丝柔和。他轻哑着声音对她说:“回去吧。”

    以观微入境，看到的是辰族最庄重的神殿之上，伫立着由筑工静心打造的白玉碧落台。墨云箫安安静静躺在那里，穿的是继任大统时的云白飞袖华服，面容毫无血色，白的透明。

    她随他一同坠入遥望川中，忘恶水将所有的杂想与邪念一同洗涤干净。她是水中来去自由的精灵，游到他的身旁，细嫩的小手抚上他如玉琢的脸庞，唇瓣同他紧紧相贴。

    墨云箫的尸体是月令与温沁找到的，他们听说了玉轻然的情况，跟随辰族主一同看望她。

    这份喜欢就像是火，久而久之，还是包不住了。在一百四十五岁时，姑姑骗她喝下忘情水，她没有任何防备，中了招。自此，玉轻然丢失了那部分与墨云箫相关的记忆。

    玉轻然不做犹豫，倾身朝他的方向跃下。下坠过程中，寒冽的风刮在脸庞刺骨又冰冷，她把手给他，他涣散的瞳孔有一瞬的聚焦，沉默地盯着她。她使劲把手往前递，欣喜看见他也正朝她伸出手。

    弦月高挂夜空，空气中寂静的只剩风声，山顶没有一个人，玉轻然忽然感到害怕，想跳下树，可树太高，她失去了跳下去的勇气。就在她想要放声大哭的时候，树下忽然传出了脚步声。

    辰族主，墨云箫。

    她那个时候太小，在不知情为何物的年龄，悄然产生了情愫。

    玉轻然见到辰族主便立马情绪失控，想跟他拼命，大呼质问他是不是又存了什么歪心思。辰族主颓丧着脸，摇头否认。

    被辰族主狠劲打压的经历，压垮他的精神脊梁，那段日子里，抑郁贯穿他的衣食住行。活，对他来说是一种奢望。

    玉轻然揉着眼睛，直到看清眼前人才罢手，“姑姑说不能告诉陌生人。”

    “至少……等我和你一起……”

    月令心底有怨气，不肯与玉轻然多说，温沁代替他，把话跟玉轻然讲清楚。

    对辰族主，是单纯怕他会因往事怨恨并迁怒于她，对她不善；对墨云箫，是完全不想叫他俩遇见，因为姑姑勘破她的前世因果，知道人灵殊途，害怕她与他今生依旧修不成正果。

    一个黑衣人站在崖边，向沉暗的天空许下绝望的念想:“愿，不再有来生。”

    玉轻然蹲在树顶，睁大眼睛看着下方这个比她高出许多的人，一身黑衣服与夜色融为一体，在他说完那句话后，转身向后倒去。

    可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墨少主坠渊身亡的事实。尽管她做再多努力，终究只是徒劳。

    他顿了顿，又问:“为什么跟我跳下来？”

    于是，玉轻然偷偷溜去后山，挑人少的地方一步步爬上九烟山的山顶。山顶有一处断崖，断崖旁又有一颗茂密的绿树。

    “你也是人啊！身会疼，心会痛……”

    七令跪守在白玉碧落台前，三大长老在焚香祭奠。

    玉轻然瞳孔骤然放大，两只小臂不由自主地立在胸前，再之后，身体便不会动了。

    这是今世的重相逢。

    这是玉轻然第一次和男子离这么近，可她并不抗拒。她能感觉到他其实是想放声哭泣的，可能是因为一系列原因不愿哭出来。

    以音铃传音，响起的是辰族主和三位长老商量丧仪的对话。

    遥望川上，顿时传出大声的啼哭声。

    “为别人考虑……他们哪会感恩回报？不值得……”

    温沁想说的是:“是寒太子帮的忙，他用观微看到无回渊底下有很大一片树林，少主是受那些树木的阻挡，才避免了粉身碎骨。族主派我和月令带人出发，根据寒太子所指，连夜挖通了辰族通向无回渊底端的路径。因为雪落得深，我们找到少主时，他已经全身被雪埋没，失去了气息。

    姑姑从不允许她踏入辰族，也不允许她和辰族人见面，她以为姑姑是放不下两族仇怨，可到后来才发现，姑姑只是想叫她避开辰族那两人。

    那一刻，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要把这个人拉回来！

    玉轻然看着温沁拿手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比划，慢慢接收到她所表达的意思。

    承担着辰族少主甚至一族之主的责任，他恪尽职守，白天和大家一起在一五大山斗智斗勇，夜晚灵魂回归辰族，批阅奏折，探查国情。

    后来，她被姑姑领走了，只留他一个人在遥望川中央。玉轻然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更不知他后来怎样，但隐约能察觉到，他应是姑姑一直讨厌的辰族人。百年间，她总是对这件事念念不忘，却从不敢在姑姑面前诉说。

    每当想起自小阿爹阿娘离自己而去，那种被抛弃的伤心感，她无论如何都克制不了。说到底，她和他有什么区别呢？不过都是被抛弃过的人，一个被亲人舍弃，一个被世界抛弃。

    惜瑶一身火红衣裙换成了白净的丧服，带起白色兜帽，哭的眼睛红肿。文漪神情悲悯，文煜与寒清风对着逝者亡灵磕了三个响头，含泪唱起没人听得懂的歌谣，隐约是追音涯的送别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