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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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下的力道像落下最后一根稻草，纪阮脊背瞬间紧绷起来，而后捏着呕吐袋，“哇”一声吐了。

    “我日行一善，今天这一善就送给你，没想法别去招惹人家，那些拍背摸脸都收起来，勉强还能保平安。”

    “你刚才那么温柔的安慰他！”

    好像他真的对纪阮没有任何想法，从而对这种荒唐的猜测也无法产生情绪波动一样。

    宋岭拧眉想了想：“还好吧……”

    他看向李绥安，唇角扬起轻微的弧度：“你觉得他有抗争的余地吗？”

    顾修义眉梢微不可查地扬了扬，而后偏过头，像在思考什么：

    他扒着桌子盯着顾修义的脸使劲看，发现确实没有任何情绪，不由地也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顾修义抬眸。

    绝症后期的治疗苦不堪言，比起挣扎着活在人间，更像是提前被打入地狱历经折磨。

    纪阮没有父母没有亲人，社会关系单薄，他的一切都可以被顾修义攥在手里，就算拼了全力也不可能掀出任何浪花。

    “怎么说呢，我见过吐了的，都是很小的小朋友，人生中第一次听到声音，被吓到了才会这样。纪阮的话……只能说确实体质比较敏感吧。”

    李绥安栽倒在椅子里，望着天花板长叹：“那更坏事儿了——”

    莉莉也小心翼翼伸出手，在纪阮背上很轻地拍了拍。

    几乎是同时，莉莉和李绥安都松了口气。

    “我们老板养大的啊。”宋岭平静的语调回响在空旷的诊疗室里。

    ……

    李绥安很清楚，顾修义这个人虽然冷心冷脸，但周身的气场一直文质彬彬，这得益于他尽善尽美的待人接物。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只宽大的手掌覆上纪阮的后背，丝丝缕缕的体温顺着被冷汗湿透的衣料传递过来，纪阮才从噩梦中被拉回现实。

    他忽然明白，顾修义一直说的，纪阮是最合适的结婚对象这句话的意思了。

    顾修义回视，眼里没有任何情绪：“我为什么？”

    李绥安也坐回诊疗台前，抽出纸又开始擦汗。

    “我没那么大魅力，而且——”

    李绥安一个后仰躺进椅子里，咬牙切齿地指着宋岭：“你这嘴巴啊！”

    “不过你家这小朋友体质确实够差的，”李绥安晃着水杯感叹，“也不知道怎么养大的。”

    “我看那小孩儿还是挺单纯的，”李绥安凭着医者的良心最后跟顾修义说：“不是奉承你，你的脸加你的钱再稍微对别人好一点，十八九岁的孩子有几个受得了？”

    可这哪里是忍得住的，后来连李绥安也看不下去了，轻声道：“吐吧，孩子……”

    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吐得连眼泪都逼出来了。

    顾修义轻轻摇了摇头：“你别总往最坏的方向想，实际上只会是三年后他拿钱离开，我得到我想要的，很简单。”

    李绥安坐起身，手肘撑到桌面：“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对你雏鸟情节？”

    他几乎是从椅子上弹起来的，连声招呼：“莉莉，莉莉！快！呕吐袋！”

    顾修义瞥宋岭一眼，抬手抚了抚被水溅到的衣袖，默不作声把椅子往后挪远：“我资助的。”

    时间将近中午，烈日高悬，门外走廊的整排落地玻璃窗透洒入大片阳光，照得纪阮后颈雪白。

    他微微偏过头，顾修义蹲在他身边，依旧隔着十几公分的礼貌距离，从莉莉手里接过餐巾纸递到纪阮面前：

    “……”

    李绥安翻了个白眼，扯松领带，犹豫了会儿，朝顾修义扬了扬下巴：“你怎么说，真喜欢那小孩儿？”

    诊疗室里蓦地变得十分安静，宋岭眼观鼻鼻观心不说话，李绥安一时半会儿看不懂顾修义的表情。

    顾修义似乎真的很不理解：“而且他十八岁，你多大了？”

    “不是苛待不苛待的问题。”李绥安总觉得自己看出了点什么，又整理不出头绪，思索半天也只能暂时归为男人的第六感。

    顾修义放下手，瓷杯底轻轻抵在交叠的膝盖上：“是大问题吗，需要住院吗？”

    “你——”李绥安猝不及防被针对，一口气噎住差点没提上来。

    他一拍桌子：“我刚才只是溅了点水在你袖子上，你就躲瘟神似的，他都吐了你还帮他擦脸！”

    “……”

    如果你保持和他井水不犯河水的交往，那你会感到舒适，至少绝不会有难堪的时候。可如果你寄希望于从他身上得到一丝温情，那就是悲剧的开始了。

    李绥安撑着桌子站起来：“那他要是真喜欢上你了呢，对你痴情对你付出真心，万一最后还奋起抗争呢，不又是一堆烂摊子？”

    “生病是他的错吗？”

    顾修义擦眼泪的动作和他平时的行事作风一样利落，没有任何柔情缱绻的安慰停留，自然也不会让纪阮觉得两人过分亲密而不适应。

    “啊？”他顾不上收拾，撑着桌面发出灵魂质问：“你们，不不不是签合同结的婚吗？！”

    “没事了，擦擦？”

    要是以后纪阮真的生出了顾修义不希望他有的心思，那有一天他消失了，是不是也不会有人发现？

    “你资助那孩子读书吃饭，跟他结婚，陪他看病，对他柔情似水，他十八岁哦，春心萌动的年纪——”

    没想到纪阮看着柔柔弱弱，心理上却很要强，手里攥着呕吐袋硬是强忍着不愿意在外人面前吐出来。

    但至少，确实让他看起来更亲切了一些。

    他一下一下轻轻敲着白瓷杯壁，似乎对李绥安那番话感到很有趣味。

    “没关系。”他说。

    确认纪阮脸上没有泪痕后，他起身将沾了纪阮眼泪的纸巾对折，扔进垃圾桶，对莉莉说：“带他去洗手间整理一下吧。”

    时间静静流淌了半晌，顾修义似乎将前面的一番话都从头品味了一遍，才不轻不重地开口：

    顾修义很卑劣地选了一个脆弱无比的小动物，一个不需要他费任何精力完全掌控的小动物。

    顾修义抬眸：“你想说什么？”

    他就这么安静地等了一会儿，而后垂下眼顿了顿，再看向纪阮时，唇角扬起了一丝不知道能不能算得上安慰的弧度。

    哐当——

    莉莉早就看呆了，愣了两秒才上前扶起纪阮，将他带了出去。

    莉莉也没见过这种阵仗，手忙脚乱在抽屉里翻出呕吐袋，跑步前进塞给纪阮。

    顾修义没说话了，但这一刻的表情才好像是真正有了波动。

    “老顾啊，先不说你性格人品算不算个败类，就单论你这副身家，放眼整个京市，没几个钻石王老五赶得上吧，平时又有多少人往你身边挤，你其实清楚得很吧？”

    纪阮只是稍微回想，都会忍不住发出惊恐的战栗。

    其实纪阮一直吃得不多，早餐更是因为没睡好几乎没碰，自然吐不出什么东西，大部分时间都只是因为难受在干呕，到后面吐不出来了，就缩在椅子里喘气。

    现在想来，纪阮的孱弱，似乎都恰到好处的合了他的心意。

    门合上后，诊疗室里安静了片刻，和宋岭等人僵硬的神态不同，顾修义依旧淡定自若，拉开椅子坐下。

    顾修义唇角微微抿着，漆黑的瞳孔里只映出纪阮的倒影，不夹杂任何情绪。

    李绥安的水又洒了。

    顾修义端坐原地，浑身的气压看起来已经不再想张口说话。

    “草。”

    “……所以呢，不管他怎么想，合约都是要走的，我没有逼他跟我结婚。”

    李绥安和他对视着，忽的心里一动，像有一颗冰滴落深潭，荡起丝丝冰凉的涟漪，等波纹彻底荡开，寒意也爬满了四肢。

    他胃里难受，脑子也不太清醒，昏昏沉沉的恍惚间又好像回到了以前重病，因为剧烈的药物反应吃了吐吐了吃的日子。

    李绥安狂灌两口水终于恢复了冷静，向后靠在椅背上：“算正常，调音过程眩晕是正常的，如果反应强烈一点也有可能呕吐。不过——”

    忍得脸色青白，肩脊也在颤抖，他好像觉得，任何难受都只需要缓过一阵就能好。

    李绥安脸色风云变化，配合着纪阮十八岁的妙龄，脑海里闪过千百种念头，不受控制地往刑法边缘试探。

    顾修义接过宋岭递来的水，单手握着白瓷杯的杯柄，若有若无地抿了两口，问：“他这样是正常反应吗？”

    他知道顾修义因为家里的一堆事需要一个结婚对象，一开始看到纪阮，只以为这姓顾的按照性格选了个乖巧不惹事的。

    纪阮茫然地眨了眨眼，眼周的皮肤就被柔软的纸巾覆盖，隐约能感受到顾修义指尖的温度。

    宋岭咳嗽一声回避视线：“不是我说李医生，是你想象力太丰富了点。”

    “那什么，”他迟疑道：“你真对那孩子没意思？他长得那么好看！”

    顾修义看向李绥安正色道：“他是我未来三年的伴侣，按照合约，我不会做出任何苛待他的行为。”

    李绥安从医十几年，算上从本科到读博见过的案例，纪阮这种调音能听吐的也屈指可数。m.chuangshige.com

    李绥安被自己的想法搞得后背发凉，“……真狠啊，姓顾的。”

    “咳，”李绥安掩唇笑了声，“那倒不用，哪有人来开机调个音都要住院的，回家睡一觉就没事了。”

    纪阮手指僵硬，反应也迟钝，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听到顾修义的话了，却不知道为什么无法做出回应。

    顾修义敲敲宋岭的椅背：“温柔吗？”

    既没有抗争的余地，也没有那个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