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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她第一次去老爷子的屋子。很意外,与老人落拓邋遢的外表相比,屋子倒要干净一些,或者说空无一物,不像是长待的地方。

    哪想就在这日傍晚,素日相交甚好的兄弟冲进阳角巷,把枷锁脚镣铐在了身上,硬生生拖到了府衙大堂。

    “小丫头不信?我给你掐指算算。”黄老爷子咳急了几声。

    “老爷子,你没喝酒就糊涂了……”

    “……但老朽说的话你可全信。”

    正在此时,他突然动了,飞速将阿措藏在身后的手举了起来,而她也在同时间,把怀里磨尖的石头尖抵住了他的胸膛。

    “我手上捏着他所有家当,他不会不来。”

    不对,站在大堂上的可不是白家人,是赵管头的人!

    白家屋里烟气还没散干净,这顿饭是在黄老爷子家吃的。他家在个大杂院里,还有几户人家挨在旁边。林小六和他隔墙住着,平时进出招呼照应。

    她赶紧乖巧地应了句好。

    他被扔进了大牢。

    白明简端坐在旁,这句话听得极为受用。

    牢狱中……

    屋子极低,采光很是不好,明明外边日头还在天上,屋里头就得点着油灯照明了。阿措东瞧西看,最后被墙上白石灰画的圆圈吸引住了。

    棍棒噼里啪啦落下。

    ……没人向前一步。

    “还不错,还不错……”黄老爷子啃着鸽子腿。

    圆圈里画着许多白线……

    白明简是罪臣之后,永远不可能有柔玄镇县试生员的资格。

    他又气又急又不明所以……

    难道说这老头子就仗着一张铁嘴,直上帝都白玉京?

    “你是认字的。”

    她那只被黄老爷子举起的手,又被他轻轻放开了。

    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而宋三被赵管头当众打了脸,也就当自己碰了一鼻子灰。他悻悻了半日,就把嫣红给忘了,又招粉头取乐了。

    他手底下只剩下两三个忠心的啰啰,相互对视低下头。

    以往吃过他不少水酒的焦班头亲手压下他的脊梁骨,揪住他的耳朵,狠狠说道:“既敢吃里扒外,就别怪兄弟们不客气。”

    油灯火苗不住地跳动着,屋里人们的面孔也由此变幻着不同的样子。黄老爷子瞧了程大郎一眼,缓缓说道:“六壬之类,推一时之吉凶;星禽、五星、禄命、相术之类,推一身之吉凶;葬书之类,推一家之吉凶。其所知若有远近之异,而或中或否,不可尽信。”

    白明简回去温书了,她收拾碗筷,见黄老爷子昏昏欲睡,将被子展开,扯在他身上。

    好不容易送出去一次,宋三回来的信说自己是付过钱的,并不欠她的。

    “老朽不中用了,往日总说看不透人心,如今连个女娃子都看不明白了。”说着大声咳嗽,越咳越严重,竟呕出血来。

    他被一个12岁的小女娃子震慑住了。

    她的心思活动起来,白玉京很好混啊。

    “那老爷子还不如算我家主子呢,奴婢的富贵自然是向少爷讨要的。”她连连退后,摆着手。

    阿措没敢吭声,她其实把半只鸽子都烤焦了。她真心怀疑被他称赞的那个聚星楼厨子是不是也是个家里贩私盐的,烧熟的鸽子腹内不仅装满了辛辣香料,她还放了许多盐去焦味。

    黄老爷子心中了然。一开始只觉这丫头聪明乖巧,话说三分就收,眼色也只拿五分来用,或许是大户人家的女儿流落到了柔玄镇。然而有一日,他教白明简《算经十书》,一旁阿措在做针线,算筹还没摊开,她的眼光已经落在了正确的筹数上。他心中生奇,故意解错了《算法统宗》的题目,就见她眉头微蹙,竟然发觉了他的错处。

    她正想找话补救呢,吓了一跳,再顾不得别的,赶紧将他扶在炕上取侧卧式,生怕咳血吸入呼吸道,引

    当日他劝麻军爷把地契和闲钱都放在自己这里,用高利贷放出去是翻番的收益。麻军爷是个憨汉,真的把家底都给他了。

    他都活到即将入土的年纪了,万中无一。

    倒是衙役站出来,拿了许多欠钱字据以证明,张张字迹与白家白昭仁的相同,就是宋三惯用的手段,害了许多人家家破人亡。

    嫣红生生气晕了过去。

    黄老爷子这几日不知为何,竟将八股文搬出来考教他,还教他把四书五经的功课先捡起来,她有时听老人自言自语,县试在来年二月,再不准备便来不及了。

    宋三等不及了。

    在公门里头,打板子的轻重方法密不告人,击打人或胸或肋,可做到三月死,五月死,不会出现差错。

    哪敢杀人啊。

    宋三再不害怕也害怕了,直接摊在了地上。

    鸽子由黄老爷子啃得干干净净,只见他抹了抹满是油的手,意犹未尽说道:“阿措,下回杀个三黄鸡,那才叫皮脆骨软呢。”

    谢灵芝在堂上听他们历数这人种种罪过违犯法令,很是激动,直叫道打他五十杀威棒。

    他没钱了,却不敢说自己没钱了。就是眼前的啰啰这会儿还愿听自己调遣,也只是因为他们以为他还有家底。

    白明简明显不感兴趣,而阿措点点头。

    啰啰们七嘴八舌。“三哥,俗话说‘急难世上无一人’,咱还是疏通疏通关系,你人先出来。麻军爷无利不起早,哪肯听小的们说话。”

    公门里他人缘最好,这时瞅着好兄弟站列一排,眼神热烈的飘来飘去。

    “老子的银子没了,要是命都在这耗没了,那就不如舍得一身剐!”他屁股打得稀烂,喊爹叫娘,把白家三十八代祖宗全骂上了,赵管头的先人碑上全该长满臭虫。

    他望向白明简和阿措。

    白家后生!他被个毛头小孩骗了!

    他是根本没有可能参加考试的。

    宋三关在牢中枷锁固身,恨得咬牙切齿。“白家的人烧死了没?”

    他豆大的汗珠啪啪往下掉,赵管头哪有闲工夫替旁人出头的!殊不知这世上有男子爱慕权力,有男子喜好金钱,却也有人争所谓的“偏激意气”。

    白明简当时选定赵管头,正是因为他不在乎嫣红这种女人,而是无比痛恨别人对自己的冒犯。

    可苦头还没完呢,以前犯的罪孽全报应在自己身上,什么牢子、防夫都来讨钱。

    谁的命比自己的命金贵呢。宋三想就是硬生生骗,也得把麻军爷骗进城中。

    “出城!你们找麻军爷!”

    谢灵芝坐堂,还嫌太轻,却不知宋三是被伺候的狠了,他口里被死死堵住布头,喊叫不得,一口郁结之气活活憋在胸内,当场就丢去半条性命。

    阿措束手立在一旁。

    “小丫头,你是谁?”他微睁了睁眼睛。

    她讪讪的放下了拿石头的手。“您看吓着奴婢了吧……就说您啊,不能喝那么多的酒。”

    只见她讨好地笑了笑。“奴婢是看着书上落满了灰……”

    这让她很不明白。

    黄老爷子在程大郎走后,又一本严肃起来,考教了白明简几个点义文知,声音暗哑连说了几声好。白小少爷心有所感,跪在地上,行叩拜之礼。“老师待我至诚,敬师从师绝不相违。”

    她的眼神重新犀利起来,但随即很快掩饰掉了,露出懵懂的笑容。

    ……只是那个鸽子……

    程大郎激动得很,身为男儿谁都不肯平庸过日。他三十岁尚没有娶亲,还屈于人下给远方族叔当亲随,只当富贵无望。

    阿措捂嘴笑了。

    新任府尹谢灵芝惊堂木一拍。

    衙役来了一波又一波,拿着他的银钱全是坏笑,说是“包子有肉不在褶上”。

    宋三强定心神解释道,真是白昭仁欠了自己的钱。

    只有炕上堆了一摞摞书,占了大半的空间。

    程大郎在一旁抓耳挠腮,又不敢催促,眼巴巴地瞧着老人啃鸽子。

    说起宋三,那日当街鞭打嫣红姑娘,宋三臊着脸皮找了人拿钱与赵管头说和,哪想被赵管头连人带东西全扔出来了,唾一句在地上:“领三百鞭子都不敢,没种的东西。”嫣红被打的窝在床上不能起身,哭天抢地,可赵管头就不给看郎中,说生死由命,看老天爷恕不恕你。丫鬟像是热锅的蚂蚁,几次传递消息都传不出去。

    这时候,喽啰用烧酒给他清洗伤口,疼得他用拳头不住捶地。

    这个女娃子几乎是瞬时就将尖利的石刺举在胸前,那眼神一闪而过的凶光仿佛足以杀死所有人。其实所谓的相术一流,不过是他阅人无数而已。

    这世间有多少女子读书?其中又有多少女子精通算经?

    再多的钱也经不起这么孝敬……早些日子他自己打牌听戏又花了不少,衙役们一哄而上,瞬时被榨干了骨髓。

    宋三破了衙门的规矩,许多钱财流到军汉的手上,却少进了焦班头自己的口袋。

    他兴冲冲地出门给老神仙买酒去了。

    “白明简是不会看《元和郡县图志》这种书的。”

    一张状纸写的明明细细,他侵占白家良田三十顷,状纸轻飘飘地落在了脚边。

    当然,这些钱也被衙役勒索走了。

    啊呸,这该死的警惕意识。

    只听得老爷子又故弄玄虚了半天,话就剩了一句。“此地飞凤冲霄补你的命格,长居此处,必当大富大贵,子嗣绵连。”

    她暗自翻白眼,都是江湖术士的把戏,前世今生都是一个套路,说你富贵也说你贫贱,反正今年不济尚有明年。

    这些日子宋三唬的神魂都飞了,遍洒金钱,只求在牢里好过。

    阿措牢牢抓住的是一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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