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恩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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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察觉不对的方青壶赶了回来，见到院子里剑拔弩张的架势，他冲上前，挡在薛朔与众人之间：“不告而擅闯，你们好生无礼！”

    而且这两剑并没有动用灵力，薛朔仅凭身法与剑意便完全压制住了他。

    方青壶一走，院子中便剩下他们两人，阿菁蹑步来到这个让她好奇不已的“神秘人物”身边，探头来看他：“先生？”

    开口说话的是一位中年法修，身材不高，微微发福，总是带着笑，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薛朔不认得他。

    与年轻气盛、目中无人的白虎门少主相比，这种擅长搬弄道义，以势压人的人才最为难缠。

    在细碎的读书声中，困意渐渐涌上来……

    薛朔压着笑意，没有应。

    与此同时，一道银光直逼白虎门少主，快得只剩残影。

    但薛朔只是掩唇轻咳了两声。

    薛朔抬起颤抖的手抹掉嘴角的血，朝吓坏的小医女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待疼痛暂缓，才转身面向门口。

    再定睛看那白虎门少主，已被吓得两股战战，跌倒在地。

    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惊雷般的叱骂传来，惊破了山谷的宁静祥和：“薛朔！滚出来！”

    电光火石间，年轻人身边的中年修士抽出法器，迎了上去。

    师父把先生交给她，她就不能让先生出事！

    薛朔的目光落在年轻人身上，表情幽沉无波。片刻后，他突兀地笑了：“啊！我记起来了！你是白虎派的。二十三年前我和你们掌门交过手，他也骂我‘无耻狗贼，弑师败类’，那天的雨很大，后面的话他跑得太快我没听清。你们镇派宝剑的剑鞘还被落在了原地。所以，这是后来偷偷捡回去了吗？”

    只听方青壶嘱咐小医女：“你看顾着他，我去去就回。”随后是离去的脚步声。

    在他眼中，杏芳谷只是一个九阶外的野鸡门派，对他们所谓的谷主也不必客气。

    “师父！赵掌门带了客人来，说要见你。我按照你的吩咐，把他们带到村里祠堂候着了。”

    负责挑事的白虎门少主被治得没了脾气，本来打算躲在他身后坐收渔利的人，不得不站出来。

    来者有十数人，衣饰不尽相同，薛朔看其中几个很眼熟，一时想不起来。

    在修界，身份其实比天赋更为重要。直到师尊将他收入门下，他才有了一问仙道的机会。

    真是仓皇狼狈的一生，光是想起来都让人觉得滑稽。

    指尖擦过后颈，阿菁被冻了一个哆嗦。这双手，冷得不像人。

    阿菁将回廊的竹帘放下，为躺椅中的人挡去半幕阳光，又在台阶上坐下，掏出一本医书，小声背诵。

    他笑着，毫无讥诮之色，却尽显轻蔑之意。

    但这未必算好事。

    而挡下薛朔两剑的中年修士则处于迟到的心惊胆寒中，久久无法平复。只有他最清楚，方才并不是他接住了薛朔的剑，而是薛朔故意将剑锋“落”在了他的法器上。

    “既是三道共同的职责，那杏芳谷自然也责无旁贷。”就在众人以为带走薛朔有希望时，却听方青壶话锋一转，“现今薛朔为我所擒，理当由我羁押。在场诸位无权带走他。”

    那微胖修士反应

    话还未说完，便听得“噌”的一声剑鸣，待循声看去时，站得离薛朔最近的人鞘内的剑已不见。

    薛朔气海与经脉均受伤严重，方青壶好不容易才稳住伤情，千叮咛万嘱咐绝不许他动用灵力。然而方才他犯了禁忌，经脉瞬间反馈回剧烈的疼痛。一道鲜红从薛朔的嘴角淌下，淡淡的血腥味在两人狭窄的距离间弥漫开来。

    唯有小医女知道他并不轻松。

    薛朔也想问自己。

    他分不清薛朔是不是故意的，但可以确定的是，对方未正眼看他，他却被一个小动作吓破了胆。

    世人皆知，上任云麓山主对薛朔有着知遇之恩，不嫌弃他的庶人出身，力排众议将他收为亲传。但狼心狗肺的薛朔却不思感恩，暗中与逐夷勾结，修炼邪术。在被发现后恩将仇报，弑师逃窜。甚至执迷不悟，杀害了追捕他的旌平府将军萧平乐，被天清山下“天诛令”通缉后，不敌全修界追杀，逃往凡界，弃剑埋名……

    方青壶救人不论身份地位，只收取极少的诊金。倘若有人连这点诊金都付不起也可在他居住的谷中植一颗杏花抵债，十几年下来，便有了春来满谷的杏芳。人们也因此尊称他为杏林仙。

    薛朔的嘲讽尖酸刻薄，然而更让人恼恨的是，句句属实。

    白虎门正是天清山属下的二阶宗门。

    虽然方青壶从没对她说过这位先生的身份，但阿菁又不傻，非但不傻，还很机灵，早已猜到眼前的男子就是进来将外界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人物：“看起来也不可怕嘛。”

    这一手偷换逻辑让众人猝不及防。

    铿锵两声碰撞，银光交接。

    偷袭之人闯入院中，指着薛朔痛骂：“无耻狗贼，你果真在此！”

    “修界败类！以为藏起来就能安然无事吗？你也配持有灵均剑？还不将其交出来。束手就擒！”人群中一个年轻人提着剑，直指薛朔。

    “睡着了吗？”阿菁嘟哝。

    到此为止，他都与仙道无缘，只有仙门弟子才被允许修行术法，私相传授是重罪。

    待不适暂缓，他抬起头，对吓得呆若木鸡的白虎门少主感叹：“我以为你的嘴这么刁蛮，至少能有保命的本事。现在看，原来全是同道给你山门面子啊。”

    幸好他并不用剑，否则此番交手后，怕是会产生道心裂痕，折剑弃道也不是没可能。

    冰冷的剑尖擦着白虎门少主颈上寒毛划过，剑气割破他的皮肤，细如碎珠的血瞬间溢了出来。

    从厮杀逃亡中锻炼出的敏锐让薛朔瞬间做出反应，他翻身而起，将还没回过神的小医女拉到怀中。一挥衣袖，化开袭来的气劲，轻巧得像挥去一片烟尘。

    剑道奇才，真仙以下第一人，名不虚传。

    莫说抵抗，他连剑锋在哪都看不清。

    话方尽，余光瞥到薛朔抬起指尖，他吓得瞬间缩回了同门身后。

    只是方才被划破的伤口，还在渗血，纵使恼羞，也得咽下。

    瞧见新面孔，白虎门少主又觉得自己可以了，开口斥责：“若不闯入，如何知晓你还包庇着恶贼！”

    他本不是此界之人，前世的事记不大清了，唯一的长处就是比旁人记事早些。

    后来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三岁被母亲抛弃，流落街头，险些夭折。幸而阿姐善心，分他半碗饭，保他一条命，又耐心教他这个世界的语言、文字，慢慢将旁人眼中的“傻子”教成了一个正常孩子。

    薛朔低眉掩唇，咳得双肩颤抖。仿若疏枝病梅，瘦骨轻颤，一用力便能摧折。但在见过方才两剑后，无人敢因他的孱弱轻视他。

    前一刻还是夺命修罗，此时却春来冰消，枯木逢春，巨大的反差看得人心尖一寒。

    看来他并没有经历过当年的厮杀，所以才敢用剑指着灵均剑主。在场之人也只有他的剑是出鞘的，看来方才的剑气就是他发出的了。

    “方谷主息怒，我们来此并无兴师问罪之意，强行闯入也并非轻视杏芳谷。盖因薛朔身负“天诛令”，捉拿他乃是三道宗门不可推卸的责任。杏芳谷虽不属严格意义上的宗门，但应该也能理解这份道义。失礼之处，改日再登门赔罪，还望今日行个方便。”

    人群中有人不给面子地笑出声，年轻人恼羞成怒，也抓住他以为的薛朔“痛脚”猛踩：“你不过是个低贱的庶人，谢晖眼瞎收了你，活该遭罪。我今日——”

    更有一部分被救的人感其恩德，自愿迁居，追随侍奉，使得本来空寂的山谷形成了如今的聚落。

    两剑过后薛朔没再出招，回到原地，将夺来的剑轻巧抛入原主的鞘中。看来他只是教训一下不知天高地厚的白虎门少主，不打算夺人性命。

    七岁时，阿姐受父亲军功荫蔽，得了个入七阶宗门的机会。

    杏芳谷并非世外之地，平素看诊往来的人不少，哪怕方青壶再小心隐瞒，也会有可疑的消息流露出去。他躲在这里久了，被找上门来也不奇怪。虽然已料今天的场面，但真到此时，薛朔还是不禁感叹，太快了。

    薛朔安慰地摸了摸她的头，将人藏到自己身后。

    和风习习，带来杏花轻淡的香味，和着絮絮的读书声，有上好的助眠效用。

    这本与他无关，名册上只有阿姐一人，接引仙君拒绝带走他。是阿姐说“阿朔还小，离了我活不下去，若他不去，我也不去”。最终仙君不得不让步，将他也领到仙门，安排了一个杂工的身份。

    联想到之前在半睡半醒间听到的对话，薛朔了然，看来他们是特地将方青壶引开，如此才方便闯入内谷寻找自己。

    “先生，别！”小医女拉住薛朔的袖子，试图阻止薛朔战斗。

    有时候，善于遗忘，反而是种幸运。

    七百年前，白虎门先掌门得天清山赏识，被提拔为真仙，白虎门也一度跃居一阶宗门，风头无俩，门人渐被娇惯得跋扈。如今，哪怕那位真仙已经故去，后辈子孙依旧不改霸道。

    薛朔不再回忆，闭上眼，方才汤药里的助眠成分开始发挥作用，昏昏欲睡间，他听到方青壶的小徒弟又来了。

    “风者，百病之始也……①”

    “你——”被下属拉起来的白虎门少主又怒又怕，放不下面子，又不敢再口出妄言，样子颇为滑稽。

    薛朔不禁感叹，想不到昔年的小药童都闯出像模像样的名头了。也是，稍稍积极向上的人都不可能活得像他这么窘迫。

    话音未落，凌厉的剑气裹挟着风尘袭来，直直袭向薛朔与他身边的小医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