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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雍盛的目光则落在紫砂茶壶下压着的一张字条上。

    “怎么?”雍盛挑眉,“有什么问题?”

    “护好主子!”

    秦纳川竟也不以为忤,强撑着笑:“这么说,我还得多谢幕先生打伤我两名手下喽?”

    “幕先生在哪个雅间儿?”雍盛开门见山,“你去,帮我递个名帖,我要前往拜会。”

    同时又很费解:“一个神棍,姓秦的就怕成那样?”

    任四季没说够,还想捡几个典型事例继续吹。

    就这您还笑得出来啊?

    雍盛冷笑:“平时让你多看书你不看,整天想着串馆子逛窑子,怎么,这会儿两眼一摸黑了?”

    这幕先生究竟是何方神圣?

    雍盛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又道:“朕记得书上还说,筮遇此卦,利西南行,不利东北。”

    当了这么久的皇帝,他好的没学几样,臭毛病倒养了一堆,尤其喜欢强行扭瓜苦充甜。



    我的爷啊。

    怀禄顺着他的视线拎起茶壶,抽出纸条,展开了,呈送雍盛御览。

    喊话的余音回荡在走廊,房内则是一片沉寂。

    雍盛回顾任四季,任四季也挠挠头,想了想,挤上前,清了清嗓子也照例请示,如是再三没得到回应,便伸手将门轻轻推开一条缝儿——

    纸上没有字,只画着六根神秘线条,有实线,有虚线,还有俩上下箭头……什么鬼画符?

    怀禄双手合十,默默将观音大士玉皇大帝西天诸佛挨个儿求了一遍,心肝儿直颤。

    雍盛被他炸得耳膜疼,堵起耳朵:“轻点声儿嚷嚷,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今日天子白龙鱼服吗?”

    瞧那急匆匆的背影,颇有几分夹起尾巴落荒而逃的意思。

    这下雍盛可越发好奇了。

    他催得急,怀禄不敢耽搁,忙不迭奔下楼,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就把缩着头强行装乌龟的任掌柜重新拎了上来。

    雍盛不光笑得出来,还笑出了三分气定神闲七分成竹在胸。

    “任四季呢?哪里躲债去了?”雍盛向来行动力惊人,这就支使怀禄,“去,将人拿来。”

    “东北……”怀禄想到什么,脸刷地绿了,咽口唾沫,探头出窗瞧了瞧,又缩回来,神色有些僵硬,“可,可皇城就在东北方向啊……”

    摇摇晃晃的车厢内,怀禄埋着头,恨不能将眼睛贴在纸上将那付卦看穿。

    “幕先生今儿确实在,也确实就在对面的水遥阁子里。”两头都是大人物,两头都得罪不起,任四季夹在中间小心斟酌着词句,“但先生一早就派人吩咐过,今日不得空,若有访客一律不见。”

    “叩叩叩”三下,停下等了一阵,无人应答,于是敞开嗓子询问:“幕先生在吗?我家主子仰慕先生高风亮节,特来拜会。”

    听完,他沉下脸,盯着瘫在地上烂醉如泥的薛尘远看了一阵,眼里浓郁的不甘几乎化为实质,但不知为何又像因碍着什么人的脸面而不得不忍气吞声。

    “噗嗤。”皇帝笑他。

    雍盛沉默,隐隐约约觉得这东西在哪里见过,脑中灵光一闪,心中不禁浮起一个大胆的猜测,同时又想起之前打断了怀禄的回话,这会儿续上摊子:“你刚说这幕先生是什么来头来着?”

    这话直接拐弯抹角地骂秦纳川是狗。

    忽然怀禄听他淡淡道:“这是蹇卦。下艮上坎,险阻在前。”

    怀禄认命地抹了把脸,熟练滑跪:“陛下圣训极明,奴才以后一定多读书少串馆子!”

    怀禄心头突地一跳,忙折吧折吧将纸团起来收回怀里,呸呸呸三声,道了声晦气,强笑:“看来不过是个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名头叫得响亮罢了,没点真能耐!”

    雍盛轴劲儿上来了。

    “险阻?”

    雍盛瞬间索然无味。

    没等他回神,一声长而尖厉的马嘶惊得他滚下座儿来,马车急停的惯性又迫得他一路摔出轿帘,“嗵”一声,鼻根狠狠撞在前头狼朔铁石般的背上。

    缃荷抿唇娇笑,招他附耳,两人亲昵地低语几句。

    “听听听,洗耳恭听!”秦纳川立马转怒为喜,点头如捣蒜,夸张作揖,“还请行首不吝赐教。”

    这是铁律,不得为任何人破例,哪怕是皇帝。

    怀禄立马掐了嗓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攥着拳头喃喃恨声:“光天白日的,还在官道上,反了,反了!”

    狼朔沉声嘱咐,“呛”地拔出腰间金刀,眸光阴狠如鹰隼,言语间却满是懊悔:“爷,以后臣再不跟你打赌了。”

    走到挂着“水遥”牌子的雅间儿,雍盛停住脚,整了整衣冠。

    啊,这人原来是个神棍。

    雍盛哼一声,有一会儿没说话。

    雍盛眼里兴味的火光越来越盛,抬手一压,叫怀禄闭上嘴,别打搅他看戏。

    “不然方才是谁出手救的公子?”缃荷美目微嗔。

    这坎儿看来是轻易过不去了。

    这走向不可谓不怪。

    为保证绝对的安全,雍盛每次微服出宫前都做好了详细的路线安排,且次次不同。

    “明明就是公子您啊!”缃荷加重语气截住他话头,优雅地翻了个白眼,听声气,竟是百般的恨铁不成钢,“除了秦公子,此地还有何人能幸得幕先生青眼?公子再怎么在气头儿上,也得识得谁才是吕洞宾。”

    雍盛用小拇指轻轻扫了扫眉尾。

    “秦公子好生威风。”只听缃荷莺声细语地开了腔,“奴家今日恰巧于此地与友人设宴叙旧,不想便撞上这档子浑事,好好一个诗会,落得如此场面可怎么是好?奴家与众儒生受了惊吓不打紧,只怕公子冲撞了旁的什么了不得的贵人,因小失了大,酿成祸事,这才特来相劝。”

    “啊这……”

    三言两语就能将姓秦的小魔头给打发了?

    怀禄给他一个“我不理解”的眼神。

    “奴才就是一伺候人的,字儿都不识几个,哪里看得懂这个?”怀禄忿忿嘟囔。

    雍盛摆摆手,拒绝再听,命他好生照料帮扶薛尘远,转头就吩咐怀禄打道回宫。

    思虑再三,最终咬牙啐了一口唾沫,恶毒地骂了句“残废”,便招呼了长随,扬长而去。

    “嘶——二狗儿你赶的什么车……”他痛得眼泪直流,张口便喊出狼朔曾用名,等一张眼瞧清了外头情势,浑身直如被泼了一盆冰水,鲤鱼打挺式一哆嗦,“什……什么人?”

    “……”

    秦纳川懵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气不打一处来:“他怎么救我了?他救的明明是……”

    任四季哭笑不得,拦之不及,也不敢拦,只得小媳妇似地埋头跟着。

    怀禄听着他俩打哑谜,腿肚子吓得直抽筋,第一反应就是崩溃大喊:“有刺客!护驾!护驾!”

    说会就会!

    雍盛撩起眼皮,冲他笑笑。

    “你看不懂吗?”雍盛双手拢袖,塌着眼皮养神。

    “公子有所不知。”任四季解释道,“慢说小秦公子,就是秦尚书本人来了也得忌惮一二。幕先生虽说干的是下九流的行当,但他将算命这一行干到了极致!算过的事说过的谶言无一不准无一不验,卦卦都是精品!他靠着这旁人学不来的本事周旋在六部士大夫乃至皇亲国戚间,混得那叫个如鱼得水,风生水起,如今早已是一卦难求!前些时江浙还有一位富商,为求一卦携万金长途跋涉而来,愣是连幕先生的面儿都没见上哩。”

    任四季却一反常态,搓着手,用浑身上下每一处能体现潜台词的肢体和表情努力表演“为难”二字。

    是他穷极无聊时随手翻阅的那本周易。

    只听车厢内的皇帝轻笑道:“愿赌服输。你且保住这条命,别想赖账。”

    秦纳川边听边点头,脸上风云变幻,两条吊脚眉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细毛虫般蠕动不已。

    难得出宫,就撞上这等大人物,不得会会他?

    怀禄知趣闭嘴。

    嚯,好大的架子。

    是了,雍盛总算记起在哪里见过这鬼画符了。

    许久许久,才揉揉眼,不甘心地问:“爷,真不找人解解这卦?”

    这回他们自西华门出,先是去了驿站,在驿站将马车换成轿子,再乘轿子前往裴枫家,兜兜转转一大圈,走的都是人多热闹的街市,以掩人耳目。

    闻言,秦纳川一下子把脖子抻得老长,紧张地环顾四周,模样活像一只被扼住咽喉的黄鼠狼,好久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僵笑道:“可是幕先生远游回来了?”

    当下起身,背手抬脚,埋头就往外冲:“今儿小爷我就要会会他,他见也得见,不见也得见。不光要见,还得现在立刻,马上见。”

    怀禄上前代为敲门。

    怀禄咂摸出一丝不对味儿来。

    不说活人,屋里头连根毛也没有。

    “都是老相识了,谢也不必。”缃荷素手掠鬓,拿乔作态,“只不过幕先生还有几句良言相赠,公子听是不听?”

    怀禄一脸可疑的兴奋,激动地指着那张纸:“是,是卜相算卦的仙长!铁口直断,身怀异术,算无虚卦!陛……毕生难得一见的活神仙!爷,看来这是幕先生给您留下的卦呐!”

    行叭,还是个骨灰级神棍。

    雍盛习以为常,嘲道:“他们想反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人刚走不久。”进屋后,狼朔用手背感受了一下桌上碗碟的温度。

    从驿站换回马车,天色已暗,皇城诸门一待天黑就会关闭,日出之前绝不擅开。

    时间已不富裕,狼朔顾不得颠簸,疾挥马鞭,将马儿催得四蹄奋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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