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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还记得昔时的豪气,擒拿格斗,沙尘飞扬,摔得满裤子泥后一咕噜爬起来,抓过战友肩膀给他狠狠一击,他得意地往地上吐一口唾沫,拉起被打败的对手说“你小子想超过我还差的远哩”。

    “又不是我愿意这样的!”外公不甘的声音像一阵惊雷,接下来是一阵猛烈的咳嗽,好像之前那一声用尽了所有气力,剩下只有死灰的余烬,随时都会被风吹走然后消失掉。

    “这么热的天,没有空调,照顾瘫病的人,谁高兴来?”

    老实的大舅舅,客气的小舅舅,慈祥的外公外婆,他们在表妹叙述中,成了与平常所知所见完全不同的形象。

    天气越来越热,老人家屋里只有电扇不快不慢地转着,汗味,药味混杂在一起,楚蓉蓉的抵触情绪泛起,以作业多为推脱,想减少陪妈妈去外公那边的次数。

    这次去的时候,屋里屋外聚集了更多的人,表哥张涧在刺目的光线下眯起了眼睛,向她微笑之后安静地背靠墙壁。表妹张馨的目光则有些不怀好意,嘴角轻轻一扯,看周围就像在看一出随时准备开幕的闹剧。

    之后,楚母怎么说也没有用,最后咬了咬牙:“陪妈妈去的话,就帮你换那个什么最新的iphone。”

    岂止不复,瘫痪在床后,连最隐私的事也要人帮忙。

    你这讨厌的老头子啊,年轻时不顾家不心疼他们也就算了,年老了怎么就不知道给孩子们省点心呢!她在心里不停摇头。

    “那怎么办好呢?”

    是的,外公很可怜,正因为太可怜了,才不想去。楚蓉蓉不忍心见到那样的外公。

    张馨说得零零碎碎,想到一点是一点,没有时间上的先后延续也没什么条理,但满心满眼都是怨恨。

    “老爸很渣,于是我被爷爷奶奶带大,结果也没好到哪里去。老人刻薄大人尖酸,总是拿我妈逃走的事发泄不满,稍微不听话就会打我,我被别人欺负也没有可以诉说委屈的人。从小到大呀,他们都没给过我一分零花钱,每次看到别人家孩子都有零食吃,我就羡慕得不得了,有一回实在馋得受不了了,开口央求,结果呢,呵,那老头子立刻打了我一嘴巴!”

    张馨正要再说些什么,不远处有两人走来,于是住了嘴离去,经过她们时就好像什么也没看到一样。

    他打过坏蛋、拼过恶匪,抱着青春热血的正义,心中谨记军人的一身正气。

    “我觉得我妈妈逃走是正确的,唯一不对的是,她不该把我抛下了。www.bofanwenxuan.com我爸,那个男人,是我见过的世界上最窝囊的!我妈幸亏逃走了,不然就是被打死的。”张馨咬了咬唇道。

    他在家里一言九鼎,他骂一句,两个儿子屁都不敢放。

    楚蓉蓉听后顿时有点心动,但还是犹豫不决,咬了咬唇,最后也下定了很大决心:“好。”

    “我犯下什么样的过错,老天爷要这样惩罚我?”从来不信鬼神的他,此刻有这样的悲愤。

    几十年建立在旧社会媒妁制度、没有感情的婚姻,性格不合也做不到举案齐眉、相近如宾,年轻的时候她没少挨过丈夫的打,年纪大了两人脾气都越发固执,鸡毛蒜皮的事也要斤斤计较,从来没有一句客气话。

    “妈,您别抱偏见,现在的敬老院……”

    半个小时过去了,依旧吵不出个结果。

    说起这件一辈子最重要的人生大事她是一定会连连叹气的。

    外婆随口说了一句“你怎么那么多事”,虚弱的老人忽然爆发。

    他确实傲,他当过兵得过奖,年轻时戴勋章的照片挂在墙上。

    “啧啧,不愧是那种女人生出来的,一点礼貌也没有。”出蓉蓉的外婆咂了咂嘴,脸上带着厌恶的情绪。

    “别跟我提这个!”老妇人气得脸纠在一起。

    不复当年勇。

    他现在却被“老”和“病”狠狠撂倒,再也爬不起来,双手作力也无济于事,直挺挺地瞪着灰色的眼珠。

    房间里一片死寂,楚蓉蓉和她妈妈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不知道哪里有敬老院……”

    ……

    过了两分钟老人又叫,要喝水,要调整枕头的位置,弄好之后不到五分钟,又传来了请求。

    楚蓉蓉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瞄一眼表哥也是慌乱茫然的样子,而表妹,则事不关己地冷眼旁观。

    “你!”小儿子怒目而视,撸起袖子和她推搡了起来,众人忙一阵手忙脚乱的拉劝,楚妈妈护住自己的弟弟,却被他愤愤瞪了一眼:“你倒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一星期来一趟就够了,潇洒得很!”

    楚妈妈讪讪地,只能不停摇头叹气。

    “我那点工资,自己都养不活,哪来的钱!”

    “外婆,妈妈,你们回来啦。”楚蓉蓉觉得喉咙一阵发涩,发出的声音也不如往常清亮。

    他不甘地闭上眼睛,连叹气也不情愿。

    楚蓉蓉越听眉头皱得越紧,闷声道:“说谎。”

    大儿子沉默着,他的老婆可不愿意,尖利起嗓子道:“只有你有工作吗?自己在外面欠债太多就不要抱怨现在辛苦。再说了,你老婆跑掉了能怪我们吗?是不是还要我们帮你找回来呀?”

    小儿子对哥哥嚷道:“你和你老婆可以轮流来照顾,我只有一个人,又要上班又要打零工,很多事情要做!老人的房子也是你继承的,本来就应该你来照顾!凭什么一个礼拜我要和你一样服侍三天?”

    “外公最疼你们,如果你们都不去的话,外公太可怜了。”妈妈说。

    楚蓉蓉感慨表妹那和年龄不符的内心,又为听到的那些瞪大了眼睛。

    表妹停下了讲述,漠然地瞄了一眼表姐,嘴角勾起一声冷笑:“哼。”

    大人们零零碎碎说了一会话,大热天的情绪容易暴躁,忽然之间就发生了争吵。

    老人一阵艰难的呼吸,一声声喘气冗长而沉闷,带着不干消亡的余音,长而颤。

    余光瞥向外公那边,他一动不动,颜色古怪的脸,努力做出睡着的样子。

    张馨笑了:“你不信?呵,你不敢相信的事情多着呢……”她一一举着例子。

    老人瘫痪了不能动,从病床那边传来微弱的声音,外婆走了过去,接着拿了导尿器来,五月初的天气已经热得不像话,楚蓉蓉一身薄薄的汗,坐在离外公很近的地方,然后嗅到一股难闻的气味,在这小屋子里更加难耐。

    留在这个家里的唯一原因是三个孩子,为了他们再苦再累也忍下来了,现在他们一个个成家也有了自己的孩子,这辈子就这么快熬过去了。

    外婆连连叹气道了三声“作孽”,看了一眼病床上的丈夫,她对他曾经充满怨恨,此时却生起一种念佛老人的慈悲来,却又对这帮孩子无可奈何。

    “敬老院?你们真说得出口啊!”说话的是一直保持沉默的三人的母亲,老人情绪激动得手也在颤,“不孝子啊!又不是家里没有人了,怎么要去那种地方?”

    “傲什么傲!”外婆回嘴。

    这充满了四处叫好和掌声雷动的记忆。

    楚蓉蓉与温和的表哥关系不错,两人微笑之后开始亲密起来,张馨冷眼看着,假装自己并不在意这个家庭的温情。

    “要不找个保姆吧。”随后楚妈妈提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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