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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苗儿才及笄,就被城中一个叫张端的坏坯盯上了。他说起来算不得什么牛人,不过仗着自己有个世袭百户的娘舅罢了。

    回来的路上,听说奶奶莫名其妙给他买了房小妾回来,他已经觉得够奇怪。

    被亲爹指着骂了许久,少年似乎也不急,还有心情揪着绿叶子玩儿,他慢悠悠地回道:“这世上,还有亲爹来儿子小妾院子里抓人的道理吗?”

    荒谬的猜想居然是真的,谢苗儿倒吸一口凉气。骤然见到日后会彪炳史册的陆将军,她心里的激动难以言表。

    一天天过下去,这个和她同名同姓的谢苗儿,出落得一日比一日出众。

    见她一动不动,陆怀海以为是自己的话不够有诚意,庄而重之地朝她拱手一礼。

    他皱眉。

    这棒槌常被仆妇浣洗时用来捶打衣物,也不知他爹是从哪摸来的。

    谢苗儿脑子里嗡嗡的,她甚至没空纠结史书上一心征战、无有妻妾的陆怀海怎么这么小就出入青楼楚馆。

    但命运如斯,将她推向了这里……

    陆湃章拂袖而去,而陆怀海垂下眼帘,盯着自己的鞋面,一言未发。

    正好滚到了谢苗儿脚边。

    一阵风卷过,葱绿的叶片迎风耸动,正巧,让谢苗儿瞥见了少年的侧脸。

    说着,陆老夫人竟直接拉着她,去衙门里把纳妾这件事情给就这么办下来了。

    她一发病,陆家的下人不敢招惹她,只能顺着她的意思,而可怜的苗儿还没反应过来就按了手印,成了陆怀海的妾。

    谢苗儿把自己藏在门框边,试图听清他们争吵的内容。

    他在架子前停住了脚步,转过身向小院外喊道:“小杖则受,大杖则走。父亲骂我便算了,难不成连孔圣人都要一起骂?”

    身后的老仆赶忙扶住了他,而陆湃章大手一挥,直接推开身边所有人,就站在小院门槛,遥遥指着陆怀海的鼻子开骂了。

    随后便一溜烟似的跑了。

    陆怀海的父亲陆湃章气得直跳脚,窜出嘴的没一句官话,她听不懂。

    还行,口齿清楚,看起来不是个傻子,只是被他吓到了。

    没走正门,他是从北边的院墙翻出去的。

    从前,她曾偷偷遣星牖去外头书肆买过话本,什么神鬼志异、书生小姐,她虽不以为意,但也当乐子看过好些。

    谢苗儿眼眸一沉,既然占了人家的身子,那强娶杀父之仇,她也合该替她去报一报的。

    他自嘲般笑了笑,想起来自己方才说的混账话,心里就有了些愧疚,朝谢苗儿解释道:“在下陆怀海,纳你进府的是我的奶奶。对不住,我刚刚说的话你入耳别入心,我和家中不睦,吵起架来话赶话,并非存了冒犯你的意思。”

    可民如何与官斗,谢父寄希望于破财免灾,连布坊的产业都变卖了大半,可是张端还是死咬着不松口,谢父自觉不妙,让续弦朱氏先带着幼子幼女悄悄出城去乡下外婆家躲祸。

    小姑娘长得好看,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就是这眼神怎么看都有点傻?

    少年蓬勃的生命力差点没把谢苗儿掀了一个大跟头。

    陆怀海如今才十七,正是气盛的年纪,怎么忍得?当然要反唇相讥。

    若是买了个傻子回来……

    陆爹陆湃章更是被他这句话气得一个倒仰。

    马车里坐着的,正是陆家的老夫人。

    其次,陆怀海叫嚣着要睡小妾,把他爹气走了。

    因为第二句话更致命。

    这句话杀伤力极大,连一直在试图袒护他的母亲苏氏都沉默了。

    陆老夫人的病时好时坏,正巧她今天神智清明,出来逛逛,正巧就碰到了这起子事。她叫人拦住了混混们,救下了哭求的苗儿。

    有这么争气的儿子,陆湃章脸色铁青,他狠狠地踏了踏脚下的石板砖,随即转身,把手上提着的棒槌丢给了苏氏。

    陆怀海心下一松。

    棒槌上粗下窄,一脚下去便打着旋继续往架子后面滚了。

    陆家老夫人早些年神智就出了问题,不发病时还算清醒,一发病就要折腾得人仰马翻。

    “我出来是要做什么?哦……我是出来给怀海买山楂糕吃的……糕……对,我想起来了,我要给怀海买一个妾伺候他——”

    日头从正中慢慢偏斜。

    逢此巨变,她甚至来不及分辨自己该是何种心情,就听得他们又吵了起来。

    不过,陆怀海的揣测不能说错,因为谢苗儿确确实实是傻了眼。

    这一躲就是阴阳两隔。

    首先,他、陆怀海因为上青楼被他爹追打;

    谢苗儿深吸一口气,她很害怕被眼前的少年听见她砰砰的心跳。

    谢苗儿想,她的遭遇大抵也如是。

    他这话说得很缺德,关键缺德中还有几分道理。

    老天爷把她推入了这样的境地,她需要花一点时间,理清楚自己的处境。

    隔辈的男女之间当然要避嫌,否则岂不是成了扒灰?他爹还真没办法脸不要了跑到儿子的妾室这里来拿人!

    原本到这儿,这一段差不多就了结了,也能算是个老奶奶救美的佳话。

    偏偏陆老夫人突然发了癔病。

    此外,更重要的是,她成了陆怀海的身边人。

    疑似这位少年亲爹的男人追了上来。

    这处院子很小,她这么退了两步,头都差点磕在后头五斗橱上,而陆怀海越过薜荔架后站的地方离她本就十分之近,再这么一弯腰、一低头,他飘逸的额发几乎都快戳到她的眼睛了。

    从前为了治病,谢苗儿在娘亲的陪伴下求过许多神,亦拜过不少佛,身体却

    未果。

    被丢下的木棒槌顺着小径咕嘟咕嘟地往里滚,陆怀海心里窝火,直接给了它一脚。

    陆怀海心烦意乱,顺势回身一瞥,这才发现门框边还躲着个小姑娘。

    他们争吵半晌,她只艰难地捕捉到了两句话。

    也不知是何机缘,让自己有幸用另一个谢苗儿的身份继续活下去。

    “陆怀海,你不要以为你翅膀硬了我就管不了你了!”

    市井泼妇吵架也没他家热闹,一个才来的弱女子如何能不被惊吓?

    谢父带着大女儿躲了许久,最终还是被张端带着人抓住了,这浑球甚至还罗织了罪名来压谢父,逼他将女儿献给他。

    苗儿十岁那年,母亲生下了一个弟弟后便难产去世了,她的父亲悲痛了数月,第二年娶了续弦照顾小儿,继母虽比不上亲娘,但对她也算慈爱,这一年,还给谢家再添了一个女娃娃。

    “你惯出来的好儿子,你自己收拾!”

    他作势掸了掸袍袖上飘落的草叶,回呛道:“爹,你快走吧,儿子要和哪个妾睡觉,难道你还要管吗?”

    她在陆府的第一晚,想到自己难产而亡的娘,被恶人害死的爹,还有自己未卜的前路,再加上这几天担惊受怕四处奔波,忧怖之下诱发咳疾,天还没亮就撒手去了。

    现在这具身体的主人也叫谢苗儿,她与她的模样有八分相似,还和她一样生于三月廿五。爹娘对她一直不错,家中还经营着一家布坊,算有些薄产。

    期间,有个管事的仆妇来了一趟,带了一大一小两个小丫头来了,说是她既入了府,该有的都会有,这两个丫头以后就伺候她了。谢苗儿应下,差使她们去收拾院子里其他的屋子。

    话本里常有这辈子过得不如意的夫人,为弥补遗憾,重新回到过去、或者是去另一个朝代过日子的故事。

    陆老夫人是正经官家老夫人,张端不敢招惹硬茬,只得作罢。

    他离得更近了,谢苗儿急急后退两步。

    这简陋的小院里只她一个女子,而脑海里能捕捉到的记忆碎片告诉她,陆怀海跟他爹叫嚣着要睡的妾,正是她本人。

    谢苗儿把自己关进了卧房里。

    谢苗儿倚坐在红漆剥落的窗前,独自思索良久。

    原本闹得人耳朵都在痛的场面霎时冷了下来,苏氏在院门口盘桓许久,最后深深地望了陆怀海一眼,便也走了。

    庭院的南北两面都种了满架子的薜荔,绿意盎然,把谢苗儿的视线挡了个七七八八,透过叶片的缝隙,勉强能看见少年的身形。

    谢父当然不应,最后和他们厮打起来,龃龉间被打破了头,死了。

    谢苗儿捂着心口,很是为她难受。

    她坐在马车里,握着惊魂未定的苗儿的手,喃喃低语。

    ——他也不亏,左右把谢家产业搞到手了。

    动作娴熟,一看就是翻墙老手了。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只低声说了句:“无妨的……”

    苗儿哭着逃到了大街上,身后的混混还在追,她走投无路,拦住了路上迎面而来的一辆车驾。

    陆怀海似乎也很不擅长处理和姑娘单独相处的情形,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说:“你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了。”

    这一回,躲在后面不敢出声的谢苗儿就算听不懂,听口气也能听出来肯定没一句好词。

    听到那句“在下陆怀海”之后,谢苗儿便彻底僵在了原地。

    面容姣好的女儿,谢太傅可以护得住,而谢商户不行。

    他身板直溜溜的,眉眼英气得很,鼻骨的形状也生得极好。因为还未到加冠的年纪,一把头发只草草用了发带竖起,未被收拢进去的碎发有长有短,长的就随意垂在额前,短的都自顾自支棱着,活像炸了毛的狮子狗。

    ——

    怀里还抱着个枕头?

    感受到了陆怀海投来的探询的目光,谢苗儿恍然回神:“我……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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