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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夫见大小姐态度坚决,也不好再说什么,只管用尽毕生所学,使出大半辈子珍藏的手段和偏方,配置出了外敷的膏药,把受伤的小伙子包扎成了一个粽子。

    大小姐每天都会准时来看望俊哥儿。她每次都会坐在俊哥儿的榻边,祈祷这个被裹成个蚕蛹一般的少年人,能早日康复。

    他已经能回忆起,在现在这个世界里,过去十六年的艰辛与苦楚。

    大小姐放下碗和勺子,拿手帕把俊哥儿嘴角漏下的水拭去,以免滴落在肩膀的伤口处。

    好半天后,定是心中有了肯定的答案,大夫抚着胡须,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然后,大夫伸手探了探伤者的额头,确认不再发热,便告诉大小姐,伤者恢复得很是不错,身上也没有溃烂化脓的地方。伤者只要是能要着喝水,伤情不日便彻底恢复了。

    很快,一个叫冬雪的小丫鬟,端来早已晾好水的瓷碗,递到大小姐手中。

    醒来后的他,发现自己一动都不能动,像个木乃伊一般,被浑身包裹着,躺在一处榻上。

    他脑海里一片混乱。

    喝饱了水之后,伤者的知觉也随之恢复。他用力把眼睛撑开条缝,费力地在屋里打量着,视线最后落了大小姐脸上。

    安家小姐找来城里最好的大夫,给俊哥儿尽心医治。经过多个昼夜的昏迷,伤情总算是企稳恢复了。

    俊哥儿得到了答复,盯着屋顶又端详了好半天,最后闭上眼睛,再次沉沉地睡了过去。

    安帅虽为武将,对夫人却十分敬重。得了安雅这个女儿后,安帅修书向夫人致歉,许诺不会将这个庶女录入族谱。并且,安帅告诉夫人,此女今后不会随他回长安,只把她留在朔方境内,作为思家念家的一个寄托。而庶女安雅,和长安城的安氏家族,也全无任何交集。

    小丫鬟口中的大小姐,乃是大唐朔方大都护府节度使,安思顺安大帅,庶出的一个小女儿,芳名安雅,年方十四。

    几年后丫鬟有孕,随后便生下了一个女娃,安帅取名为安雅。

    丰州城,位于大唐北方的敕勒川草原南缘。

    大小姐又忙点头,两眼含泪。

    “俊哥儿醒了!”

    后来,便有了上文书中的一幕。

    可是,那大梦里另一个世界的繁华与景象,一切的一切,也全都历历在目。

    由此,丰州城与定远军和东中西三座受降城,共同构成了大唐面向北方草原游牧民族作战的前线。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他梦见,自己好像来自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有高楼大厦,车水马龙。在那个世界里,他有父母双亲,自己是一个还算优秀的学生,以高分考上了心怡的军校。在一次演习当中,他为了协助战友,完成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从一个小山的断壁处掉了下去。

    说罢这些,大夫给大小姐开出几张后续用药的方子,向大小姐行礼告辞。

    俊哥儿向大小姐挤出个微笑表示感谢,随后便睁着眼躺在榻上,一动不动看着屋顶,眉头紧紧挤在一起。

    俊哥儿和其他三个小伙子,一起负责保护大小姐的安全。一场打斗下来,四个大小伙,一个当场被贼人捅死,一个把胳膊废了,还有一个也受了些轻伤。

    大小姐怕自己看错,屏住呼吸盯仔细了,随后不久,受伤之人的手又动了一动。

    但是,作为位高权重的一方大吏,身边总不能没人伺候。于是,大帅的发妻把自己的贴身丫鬟派给安帅,既为服侍,又为固宠,也为耳目。

    自打前两天开始,少年人突然像是重新恢复了生机,伤势明显恢复得快了。大夫也开始着手,逐步拆下他身上裹着的重重绷带。

    大小姐默默地坐在榻边,盯着俊哥儿的脸庞发呆。随后自己跟自己嘀咕了几句什么,作势要伸手去抚摸俊哥儿的脸颊。就在指尖触碰到那人皮肤的片刻,又像通了电似的,把手赶紧撤了回来,一张俏脸羞了个通红。

    幸好,贼人貌似无意伤害大小姐,目的似要把大小姐劫了去。见一时虏不走目标,待听闻着有众人出来救驾的动静,便打着呼哨风紧扯呼了。

    冬雪丫头打趣道:“小姐,想摸的话,趁着俊哥儿睡着赶紧摸一下,不然等俊哥儿醒过来,便不好再摸了。”

    安思顺自命忠臣,按大唐律,把自己的家小留在长安城,其实也算把自己的家人,作为人质留在皇帝身边,以便皇帝对封疆大吏有所制约。

    大小姐忙点头。

    朔方治下的五城十八州,其中尤以丰州城最为特殊。

    危急时刻,俊哥儿见敌不过贼人,便反身把大小姐护住,用自己的身躯抵挡刺客。最后,被刺客砍成了重伤。

    前些天,大小姐在府外遇刺。

    此后,安帅信守承诺,再无和其他女子生养儿女。

    好半天后,俊哥儿艰难地扭过头来,嘶哑地唤了声:“大小姐?”

    半炷香的功夫,大夫闻讯赶来。他把伤者身上的伤处依次检查一遍,端起伤者的手腕号起了脉。

    俊哥儿现在所处的院子不大,是个坐北朝南的三进府邸。

    过了一会儿,俊哥儿又转过头来问道:“大小姐,我还活着?”

    朔方都护府,下辖河内的灵州、庆州、延州、陇州、绥州等十七州城,以及河外的丰州、东中西三大受降城和屯田塞外的丰安军、定远军两大驻屯军(寨),世人称之为五城十八州,节度使治所为灵州。

    看少年的身形样貌,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年纪。但是,若仔细看他虎口处厚重的茧子,和大腿内侧磨得发硬的皮肤,再配之以和年纪并不相符的风霜感,典型的一个少年军汉样貌。

    等众人把几位伤者抬回小姐府里,俊哥儿的呼吸都弱了。待大夫来府诊治,竟连脉搏都快切不出来了。

    五城(寨)东西沿黄河连为一线,其境内辖有敕勒川草原、河套平原和银川平原。肥沃的土地使其地成为北方驻军的最佳屯田地,更因为境内拥有一望无际的平坦草原,成为了大唐最重要的养马之地,为大唐朔方、范阳、北庭、安西等各都护府,提供了源源不断的战马,助力大唐赫赫武功。

    安思顺虽常驻灵州,但灵州境内,汇集了朝廷的耳目、胡人的细作、其他节度使的密探等等。因此,灵州虽贵为西北大城,但也属实是个鱼龙混杂之地。

    大小姐看见,伤者俊哥儿的眼神中,好像很是有那么一种,迷茫、无助且无奈的感觉。

    然后,他听到了一声声的呼唤,把他从这场千年大梦之中,慢慢叫醒。

    安雅之名,既取了唐人温婉淑贤之意,又含了回鹘语中对女子血统高贵的隐喻。

    大小姐赶紧派人叫来府中的管家,给大夫好生送了些银两致谢,又询问了一些后面关于饮食起居需要注意的事项,差管家把大夫送出院子。

    安思顺,大唐朔方都护府节度使,受皇命领单于都护府旧地,东西南北属地千里,率大唐十万精锐朔方军,代天可汗牧北方诸胡,镇守大唐京师腹地的安全。

    之后的日子里,他好似幽灵一般,漂浮在一片虚无之中。岁月仿佛流逝了成百上千年,直到他已分辨不清楚,那个繁华世界里的经历,究竟是真实存在过的一次人生,还只是自己臆想出来的一场幻境。

    大小姐用小勺盛着水,动作轻柔地把水喂给榻上的少年。

    和丫头打闹了片刻,大小姐又坐了下去,仔细端详着俊哥儿。片刻后,轻轻叹口气起身,安顿冬雪照看好伤者,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

    大小姐气恼,作势要打冬雪丫头:“看不撕烂你这张巧嘴!”

    这天,大小姐又像往常一样来看望俊哥儿。当她又一次盯着俊哥儿发呆时,突然看见,榻上之人的手指似是微微动了一下。

    几天时间下来,府中的丫鬟按照大夫的要求殷勤照料着。伤者腿上、胳膊上和后背的伤口,竟都慢慢有了恢复的迹象。

    躺着的少年像是用尽了九牛二虎之力,要张嘴说些什么。大小姐赶紧俯身过去,将耳朵贴近伤者的嘴唇,听了片刻赶紧招呼道:“俊哥儿要水喝,赶快拿温水和勺子来。”

    大小姐喂食着伤者喝完一碗水,伤者仍只是念叨着还要喝。于是,小姐便继续耐心着喂食,如此这般下来,竟一口气喝了五碗。

    安思顺,胡人出身,每战争先且爱兵如子,被朔方军将士奉为大帅。

    纷至沓来的混乱、疼痛与疲乏,把他再次拖入深深的沉睡之中。

    大小姐边喂伤者喝水,边吩咐人去请大夫。

    伤者俊哥儿,做了一场梦。

    伤者李俊,十六岁,朔方都护府丰州少戎军的一个小队正。前些天为护安家小姐周全,在危急时刻,拼了性命用身体生生护住大小姐,自己则被刺客砍成重伤。

    大小姐坚决不允,让管家把府中的人参、虎骨、鹿茸通通拿出来,只要是有一线生机,便要请大夫尽力医治抢救,尽管把各种名贵药材随意取用。

    连续多日的昏迷,伤者缺水严重。

    床上躺着一个伤者,名叫李俊,大伙都叫他一声俊哥儿。

    俊哥儿醒了!

    大夫对大小姐和府上管家说,给这个小伙子准备后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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