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壹】缝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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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纵身一跃，攀上边上一棵树，萧允墨也跳上枝头，两人在半空中你追我赶。

    嘀零——嘀零——

    “没见到人。”怀王一边说着，一边捂着嘴轻轻咳了几声。

    她振动法铃，继续唱着抑扬顿挫的曲调，一曲唱罢，铃声渐歇，那边墓已封上，祁襄收起铃铛，高声吟道：“点主主兴旺，主字添上一点红，代代子孙状元郎，朱笔坠地府，杜尚书三魂七魄归神主。”

    “偷没偷，跟我回刑部审审便知。”那侍郎一步向前就要来擒祁襄，她身姿轻盈地贴着他溜了过去，拔腿就跑。

    这样便算做成了这场白事，祁襄这般卖力气，自然少不得又从主人家得了些赏钱。她神清气爽，请归鹤坊诸人大吃了一顿，这单生意是来京后的第一票大买卖，有了尚书大人的好口碑，今后这京城但凡有显赫人家办白事，总有能想到她的。

    祁襄从这棵树蹿到那棵树，像在黑夜中疾飞的燕雀，然而，一个没注意，脚下的细枝骤然崩断，她整个人往前一倾，就要跌落地面之时被萧允墨捞进怀里，他伸手在她颈后一拍，她瞬时昏了过去，脱力靠在他的胸膛。

    “自然是回家去啊。”

    祁襄接过银锭，揣进袖子里，肃然一揖道：“还请夫人节哀。”

    这杜衡死了已有七日，他在凝香居的包间里被发现时早已身首异处。头被生生割下来，滚在桌子底下，瞪着的双眼如何也闭不上。

    他俯下身，沉声对大夫人道：“夫人请节哀，不过，之前那件事，夫人可有想起什么？”

    祁襄和张瑶也挖了起来，不一会儿，墓穴中的随葬品便露了出来。

    《病娇王爷想复合而我只想办白事》

    林侍郎见状，只好说：“夜深露重，还请殿下保重身子，早些回去。”

    大夫人抬起红肿的眼睛，面露不满之色：“侍郎大人，我已同你说过，我家大人在朝为官一向谦和谨慎，人缘极好，有什么仇家，我真真想不出来！况且，命案现场的纸花不是已经说明一切？这凶手，分明就是那花间公子！合该你们刑部尽快捉到人，我倒想好好问问他，我们家大人与他无冤无仇，究竟为何下此毒手！”

    她悠悠转出来，笑盈盈道：“多谢怀王殿下救命之恩。”

    何田开始往兜子里装东西，突然，远处有人大喝一声：“干什么的！住手！”

    不过此时他已瞑目，祁襄的手艺天衣无缝，眼皮上轻轻缝上几股细线，再用脂粉稍作掩饰，便是亲近之人也瞧不出异样。

    天色渐明，哀乐大作，前来吊唁的宾客陆续进门。祁襄站在棺椁边上，手执拂尘，一边念经一边眯眼偷偷瞧着那些人，尽管个个穿得素净，这腰上别的、手上戴的、头上簪的，无不彰显着身份来头。

    “未曾见到。”

    停灵的棺椁在第三进正堂，此时大门紧闭，地上端坐一人，身穿黑色长袍，衣襟上绣金色八卦纹，一顶精巧的镂空云纹玉冠将头发高高束起。

    她舞着铜钱剑上蹿下跳了一阵，又拿过引魂幡，左右摇晃，嘴中咿咿呀呀唱起招魂曲来。

    “小敛已毕，亲人们进去为大人守夜吧。”

    一束灼灼的目光从远处射来，那双眼睛的主人站在门外，他方才已经进门吊唁过，却始终未走。她移开眼，抬高念诵的音量，装作没看到。

    她正要跑，周围忽然冒出来一圈穿甲戴胄的士兵，她叹了口气道：“萧允墨，你这人好生难缠！”

    祁襄笑道：“大人说笑了，谁家办白事不请阴阳先生，不是小的吹嘘，这死者身后极乐，还得靠我们呢。”

    “嗯。”

    “不去。”

    “跟我回蓟州。"

    出殡的时辰一到，杠夫抬起棺椁，祁襄一挥拂尘，大喝一声：“起—灵—！”

    到了墓地，杠夫们将棺材放进墓穴里，随葬品也被一件件放了进去，祁襄对着杠夫和乐队中的几人使了个眼色，吹拉弹唱声骤起，祁襄开始了表演。

    借着月光定睛一看，原来是白天见过的那位刑部侍郎。他审视了祁襄一遍，冷声问：“你是白天那个跳大神的                                                ？我就觉得你鬼鬼祟祟，很有问题。”

    祁襄对二人使了个眼色，何田飞速又拣了几样东西装进布兜里，张瑶开始往墓穴里填土，两人将墓地恢复原状，提着兜子跑进树林。而且祁襄则淡定起身，一拍身上的泥，朝来人迎了过去。

    三人趁着夜色，回到了杜尚书下葬之地，何田率先溜到墓碑旁，掏出一把手铲，在地面土上摸了几把，小声道：“就这个地方，我特意留了块石头做记号，这边土松，就从这里挖。”

    看清来人的样貌，她将匕首收回胸前，此人剑眉星目，皮肤比祁襄更白，不见血色，却又反衬出唇瓣的殷红，深邃的双眸嵌在微陷的眼窝里，活脱脱一个病美人。

    忽然，一只大手揽上她的腰，将她拽到一棵大树后头。她一抬头，那人又来捂她的嘴，被她抽出的匕首挡住了。

    将身首缝到一处后，她开始为他穿寿衣。尸体在刑部放了许久，早已僵硬，这杜尚书又膀大腰圆，足像一块半风干的肥肉，便是将他塞进衣服里，也须小心，否则气力过大，肚子上凹进一块，破坏了遗体，可不是小事。

    祁襄一肘打在他肋骨之下，挣脱出来，恼道：“躲了7年你还找，也不嫌烦。”

    一夜未睡，一群人吃饱喝足，歇了一下午。入夜时分，祁襄换上黑衣，带着两个手下又出发了。一男一女，男的叫何田，女的叫张瑶，白天他们还是杠夫和乐人，此时也和祁襄一样换上了夜行衣。

    她两手一摊：“诶，大人空口无凭，哪只眼睛看见我偷东西了？”

    她一针针缝着他的头颅，人死不过一张皮囊，任由她摆布，堂内烛火摇曳，她的手却很稳。她时不时伸出手指，将已经干涸的血肉掖进脖子里去。缝合处走线平整，她低头查看针脚，仿佛在欣赏一件工艺品。尸体的腐臭味钻进她的鼻腔，她毫不在意地吸了吸鼻子，用牙咬断了线头。

    她朝一旁的管家递了个眼色，那人连忙掏出一锭银子来，往她手里塞。

    怀王淡淡道：“刚好路过而已，林大人又为何在此？”

    杜衡的妻妾子女披麻戴孝，齐齐跪在门外，呜呜咽咽哭作一团。大夫人由人搀扶着起身，对她连连谢道：“先生费心了！”

    此人皮肤白皙，韶颜朱唇，面目平静如水，手里捻着一根极细的绣花针，细细将放在素布上的一颗头颅与尸身缝到一起。

    夜已深沉。礼部尚书杜衡的宅邸梁上柱上满垂白幡白幔，挽联上的新墨黑得发亮，在银色的月光下，透着诡异的肃杀。府上下人尽着白衣，提着各色香炉、祭器、纸扎，往来繁忙。

    他反应也极快，紧紧跟了上来。祁襄灵活穿梭在树林间，一地落叶，身后脚步声沙沙作响，越来越近。

    颇费了一番力气才替他穿戴完毕，她将他搬进金丝楠木的棺材里，捏开他的嘴，放进玉晗，口中念了几句往生咒，缓缓走到门口，打开门来。

    他冷笑一声，道：“哼，东西都被你们偷光了，还身后极乐？”

    “下官正在追捕一名盗墓小贼，殿下可有见到一黑衣人往这边跑过来？”

    过了一会儿，一位身量修长、面目清冷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他朝棺椁的方向郑重颔首，又转向一旁跪着的家眷。

    杜衡的长子摔碎瓦盆，扛着引魂幡走在最前头，送葬队伍自府邸大门口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那刑部侍郎默默瞟了一眼一旁伏在地上微微颤抖尚书长子，道：“还请夫人放心，我们一定会查明真相，还尚书大人公道。”

    祁襄一甩手，却被他顺势拉近怀里，他低下头，与她鼻尖相抵，嗓音低沉略带蛊惑：“襄儿，我寻了你整整7年，你觉得我还会让你走吗？”

    林侍郎显然有些不信，又说：“我见他往这边来的，也是奇怪……”

    那侍郎已然追到跟前，一见这男子，露出惊讶的神色，躬身一揖道：“怀王殿下，您怎么在此处？”

    “挑些好的带走，这杜尚书死得惨，好歹给人家留几样东西傍身。”祁襄命令道。

    她往林子外迈开步子，却被拽住胳膊：“你去哪里？”

    林侍郎离开后，怀王一回头，对躲在树后边的祁襄道：“没事了，出来吧。”

    他将食指放在唇间，示意她莫出声，腰间的手轻轻松开，从她身后绕了出去。

    似乎是感觉到祁襄窥视的目光，他朝她的方向微微侧颜，她连忙直视前方，摇头晃脑继续念经。

    那束目光仍然跟着她，远远隐在人群里，她一抬手，猛地将幡子往那个方向一挥，白布在风中发出闷响。她若无其事地收回引魂幡，从腰上取下一个法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