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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使如此,她也不再理会,江聿过不论和谁、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都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了。

    本来穆传红都已经板上钉钉的要晋升的教导主任的,因为这件事,彻底不可能了,后来晋升教导主任的,是平时和穆传红处处攀比关系不算好的老师。

    男孩仍然心不在焉的听着,这时候他的母亲冲着驾驶位的男人说了几句话,又将自己手里的书包递给男孩,随后伸出手轻轻的替他整理校服外套,抚去肩膀上的皱痕,只不过男孩后退一步,躲开了。

    她忽略掉心底难以言说的酸涩,半垂着眸,向外走去。

    祝敏很早就发现自己这一点,明明对穆传红提出的要求难以忍受,可是又不得不去做,矛盾到有时候她自己都讨厌自己,却又无法反抗,只能默默承受穆传红暴躁狂怒的情绪抒发倾泻。

    直觉告诉祝敏,这就是她。

    其实她现在就可以立刻转,但拖延十分钟,是她自己认为和母亲对抗所做的微小努力。

    秋末早上的冷气随着风浸入骨子里,一阵风能吹得她前行时受到巨大阻力,她拽了拽校服领口,把手缩进宽大的校服袖子里。

    她想到了方才江聿过副驾驶位上的女生。

    她想知道他是谁。

    走着去上学还能晚点到学校。

    落在她额前的那串栾树花仍然被她握在掌心,祝敏也是后来才知晓,栾树花的花语——

    祝敏在路口等待红灯变绿,路边高耸的栾树被风吹吹散了一串粉黄的栾树花结的果实,几簇像小灯笼似的抱在一起,飘落在祝敏的额前,挡住了她的视线,她伸手拂去栾树花尾部坠着的已经泛黄的叶子,不经意间,看到了远处的一对母子。

    显然那个女生也注意到了祝敏,两人一出一进,不经意的彼此擦肩对视那一瞬间,祝敏察觉到,金发女孩的眼里,写着对她的好奇。

    她是出生在五月五日不假,可她的小名缘由却不是因为此。

    祝敏捂着手机,走到卫生间的最末端单间,小声说:“我十分钟之后转过去。”

    即使她看得到穆传红是如何对祝笃、祝穆的,这也不是她幻想中的母亲的样子。

    祝敏远远的看着这一幕,忍不住腹诽,真是幸福的一家三口。

    她出生时计划生育管的严格,二胎政策还没有放开,但穆传红和祝国荣想要个儿子。

    挂掉电话,她从卫生间离开,在卫生间门口看到一位金发的女生。

    她想离那样幸福的家庭近一点。

    手机铃声在安静的卫生间里分外突兀,作为医生,祝敏的手机是要时刻保持24小时不静音的。

    祝敏看着那一头浅金色的秀发,愣了几秒。

    就像青春期的少年不想和母亲有过多亲密举动那样,自然的躲开了。

    此刻她觉得自己仿佛躲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偷偷窥视着他人的幸福。

    小时候每次穆传红叫祝敏“五五”,都要把这些往事竹筒倒豆子似的重复一次又一次,祝敏早都能倒背如流,每当她听到穆传红叫自己“五五”,都能想到穆传红现在抱怨人生处处不得志的来源,是自己。

    她平时是骑自行车上学的,但那天,她毫无征兆的被穆传红训了一顿,她心情很不好,还有点破罐破摔——

    在她的印象里,穆传红从来没有送她到学校,从来没有把她的书包拎在自己的手里,一次都没有。

    原来穆传红没有收到祝敏的转账,直接电话拨了过来,尖锐的声音格外明显:“钱呢,现在转给我,我看上一身香云纱套装。”

    她小时候就喜欢观察马路上各色各异的家庭,她才知道原来很多妈妈是可以不骂自己的小孩就给他们买冰淇淋的,并且在冰淇淋融化到衣服上的时候也会用卫生纸耐心的擦拭干净,而非换来谩骂;

    反正都已经迟到了,就算开飞机去也是迟到的,干脆走着去上学吧。

    恰好此时微信响起了不合时宜的提示音,打破了卫生间内短暂的安静。

    卫生间外要穿过一条安静的长廊,说来奇怪,今天是个好日子,举办婚礼的不止班长和他老婆这一对新人,可这条长廊却寂静的出奇,只有祝敏一人。

    那一刻,祝敏升起了一个卑劣的念头——

    栾树花落了一地,远远望去像盛大的粉色舞台,他们站在巨大的粉色舞台上,给旁观者演绎着温馨和睦的一家。

    酒店的卫生间混杂着一股柠檬马鞭草的香薰香气,祝敏站在盥洗盆前,强迫自己的心脏恢复冷静。

    只是她掩藏的很好,没有人知道。

    她才知道很多家庭的妈妈是会给小朋友买玩具的,并且不会在买玩具之前进行苦难教育,说家里过的多么不容易……

    祝敏和他对视后,立刻又垂下眸,装作没看见,想从他身边绕过去。

    她下意识的抬头,猝不及防的撞入江聿过的视线。

    他一只手不经意的插在西装裤兜里,另一手的指尖捏着一串花,在漫不经心的把玩,祝敏毫不陌生,那是一串盛开正盛的栾树花果实。

    路上的祝敏又习惯性的观察起路边形形色色来往的人。

    他们家当然不缺一个鸡蛋钱,平时穆传红对自己不好,但也没有到克扣吃喝这种地步,后来祝敏才知道,原来前一天穆传红得知了自己曾经的老同事成了市教育局的副局长,而这位老同事,便是在穆传红被罚之后晋升为教导主任的那一位。

    母亲一副养尊处优保养得当的模样,脚踩精致的细跟高跟鞋,烫着栗色及腰卷发,身量纤细,穿着驼色的毛呢大衣,站在一辆看起来很贵的黑色轿车旁,手里拿着她儿子的书包,口中还在叮嘱些什么。

    长廊的采光不佳,光线并不耀眼,略显昏暗的长廊下,男人捏着栾树花的那只青筋遒劲的手,故意半挡住她的去路。

    而她的儿子,清瘦挺拔,穿着和祝敏身上一模一样的校服外套,单手插在校服裤兜里,黑色柔软的头发被北风吹起,露出桀骜玩世不恭的眉眼。他的母亲温柔的笑着,在他身边细细叮嘱着什么,他微微抿着唇,一脸没有仔细认真听的模样。

    尽管她难以忍受穆传红的性格和对她的方式,但一想到这儿,她还是会对穆传红的要求尽量满足。

    她才知道原来很多家庭的妈妈是会带着孩子去游乐园,并且允许他们在游乐园里吃价格昂贵的食物的;

    奇妙,震撼,绚烂。

    “感情”这轻飘飘词语本身的重量总在不经意间被我们低估,情可比千金。

    祝敏听到穆传红的话,默默的加快吃饭的速度,仿佛这样她的出生才不是一个错误,火速吃完饭后,收了碗筷她自己去学校。

    祝敏更加相信,她就是江聿过车里的女孩。

    曾经不如自己的同事步步高升,穆传红心理不舒服,她把一切归咎到祝敏身上,总觉得如果不是祝敏,那如今在那个位置上的人,应该是她。

    她从学生时期就在想,如果她以后做了母亲,一定要给自己的孩子一个温柔到充满粉红色泡泡的童年。

    当年的五千五百块,在北京二环都能买三个平了。

    她半垂着眸加快步伐,想要快点去宴会厅,直到她的视线里出现一双笔直的双腿,堵住了长廊的出口。

    那辆黑色的轿车祝敏不认识是什么品牌,但从那位女士的穿着气度来看,应该不是普通价格的轿车,驾驶位上车窗下降三分之一,能看到是一位气度不凡的成熟男性,紧紧的皱着眉头,坐在车里跟男孩说着什么,一副上位者姿态。

    祝敏见到他的第一反应,是下意识的想避开他。

    祝敏特别羡慕温馨幸福的的家庭,她不知道小学课本里讲述的温柔的母爱是什么样子。

    名列前茅的好学生也有不想上学的时候,祝敏现在能走多慢就走多慢,她不怕因为迟到老师批评她,祝敏看起来长得乖巧温柔,但其实内心也有乖戾叛逆的一面。

    粉红色犹如灯笼似的几簇抱在一起,饱满圆润,葱茏嫩绿的叶子,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下,像一件拍卖会出现的艺术品。

    一阵“叮叮叮”的手机铃声响起,打破了祝敏的回忆。

    是穆传红发来的语音:“五五,给我建行卡里转六千。”

    像是在叙述她和他曾经拥有过的短暂未来。

    祝敏听着穆传红叫自己“五五”,脸上挂着无奈的苦笑。

    轻佻又傲慢。

    因为她的出生穆传红和祝国荣被罚款五千五百块,而且母亲也因此失去了江坞市区最好的公立小学的老师教师编制,当时学校的老校长和祝敏的外公是八拜之交,在老校长的的斡旋下,才没有失业,继续留在学校当老师,但是失去了编制,也失去了未来向上走的可能。

    她看到远处的男孩,祝敏从心底发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深深的羡慕。

    十几分钟前江聿过才让她哑口无言,八年未见,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

    虽然祝国荣下海做生意,但五千五百块,对当时的他们来说也不是小数目。

    祝敏不得已后退一小步,她的眼里写着明晃晃直白的不解,而江聿过就站在她的面前,深邃的眼眸如一片几近漆黑的无尽大海,祝敏隐约在眼眸里看到了

    他们都在时间的长河里一点点改变。

    她不禁想到了自己早上,受到了穆传红的不屑与怒怼,自己的书包,是穆传红从沙发上暴躁的扔在她身上的。

    真正的理由是因为她是超生的孩子。

    ———————

    祝敏永远忘不了她高一的某天早上,她是走读生,有天早上起晚了,没来得及去学校上早读,便在家吃早饭,他们家的早餐一直会出现的两道菜是醋拌黄瓜和水煮蛋,那天她多吃了一个鸡蛋,换来了穆传红的阴阳怪气:“吃吃吃,这么能吃怎么不把盘子都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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