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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久仰久仰!”崔令光从容还礼,暗中瞥了一眼,略微有些失神。

    雪霁初晴,他的瞳孔在阳光下泛着异彩,笑容比额环上的宝石还璨亮,丝毫没有悍匪的凶戾。

    崔令光耐下性子与他讨价还价,可他语气尤为坚决,不探问清楚绝不松口。

    崔令光扫了眼众人,见盗匪们皆一脸茫然,顿觉好笑,清了清嗓子道:“不清楚也没关系,总之这位郡公身份特殊,为稳妥起见,朝廷并未大张旗鼓奉迎,可你们耳目众多,想要找到行踪并不难。”

    当先那人高擎着面巨大青旗,旗尾拖了条朱红绸带,犹如一道彩霞,逶迤划过天际。

    此地距离云中城千里迢迢,一介草寇没听过也不足为奇。崔令光耐心解释道:“郡公久居塞外,名讳鲜为人知,但他的曾祖父和曾姑母却名闻天下。他们便是贤名远播的仁宗,以及威震宇内的世祖……”

    奈何对方力道刚猛,气劲十足,只攻不守,逼得她退无可退,只得摁下把手上的机簧。

    寒暄过后,总算进入正题。

    说话间只听马蹄如雷,就见山道尽头雪沫纷飞,数骑飞驰而来。

    “寨子干的都是杀人越货的勾当,”他的眼神越过她的肩,尽量克制住贪婪,语气平静道:“这等差事,应该找镖局才对。”

    崔令光心知事关重大,不可能瞒得滴水不漏,沉吟半晌,如实道:“前些时候天子驾崩,朝中官员欲迎云中郡公一家进京奔丧。可洛阳形势复杂,有人会对他们不利。我奉家主之命前来保护,奈何我们势单力薄,又人生地不熟,唯恐辜负使命,这才想借助贵寨……”

    风住雪息,西边骤然大亮。

    孙老头命人举火打暗号,楼顶回以三声号角,接着隆隆巨响中,对面放下了一道吊桥。

    他眼神锋利如刀,崔令光心里打了个突,强自镇定道:“我从中原来,其他无可奉告。”

    护送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无论形貌气度如何,一说是陈主簿的朋友,便都礼敬有加。

    红袍青年神色怪异,沉思片刻,摆手屏退左右,低头审视着崔令光道:“阁下究竟是何人?”

    崔令光替他斟酒,老者连声称谢,与她共饮一杯后嘟哝道:“这鬼天气,也不知道接应的人会不会来。”

    不等她说完,对面就神色突变,上前一步惊问道:“什么云中郡公?”

    厅中所有人都两眼发亮,兴奋异常。可就在她要开启第三只盒子时,红袍青年却骤然起身,抬手喝止道:“且慢!”

    随从们惊呼拔刀,未及上前,红袍青年却松开了手,连退数步,神色窘迫道:“你、你是女……怎么不早说?得罪得罪!”

    崔令光闪身避开,一面示意随从们退下,一面抖出一条银蛇般的软鞭,直取他面门。

    李家气数未尽,就算皇后把持内朝,可也轮不到她登基,何况她无儿无女。这等紧要关口,很难让地方上买她的帐。

    崔令光身材修长,在女官中最为高挑,可与此人说话却需得仰着脖子,一时间很不习惯。

    “贵客驾临,敝寨蓬荜生辉。在下贺兰,奉大当家之命前来恭迎,怠慢之处,还请见谅。”随着低沉浑厚的声音响起,就见昨日那驼背老者陪着一名身形昂藏的胡服青年大步迎了出来,笑吟吟道:“这便是我们二当家。”

    他俯身捡起她的软鞭,捧过来双手奉上,语气诚恳,再三道歉,左手掌缘犹自滴着血。

    老者指着青旗,颤巍巍道:“这便是燕然山与贺兰山,象征着别云寨的两大当家。”

    据陈主簿透露,只要开得起价,别云寨什么事都能摆平。而这座路亭,正是迎接大主顾的据点。

    “不知阁下尊姓大名?”他含笑望过来,朗声问道:“与陈先生是何关系?”

    崔令光满面尴尬,举杯的手不由僵住。

    崔令光不觉放松了几分,自称是陈主簿的族侄。那些人并未起疑,热络得邀请他们入内。

    崔令光抚颈后退,靠在墙上剧烈咳嗽,待气息平顺才抬头怒瞪着他。

    一路关卡重重,暗哨极多,天黑前到了一处山涧,隐约看到望楼高耸,坞壁连绵,崔令光不禁和随从面面相觑。

    崔令光扬眉道:“莫非二当家做不了主?”

    客房深藏于山腹,众人在此歇了一宿,天亮后才被带去面见主人。

    崔令光纵然恼怒,可人在屋檐下,实在不好发作,

    他朗声笑道:“大当家可不似在下这般见钱眼开,什么生意都接。不合规矩的事,金山银山摆在面前,她也不会眨眨眼。”

    老者姓陈,原在洛阳为中宫效命,前些年因故遭贬,成了雁门郡守府掌管文书的主簿,颇受信赖。

    “还是请大当家出来吧!”崔令光有意试探他底线,语带轻慢道。

    “听闻贵寨常与珠宝商会往来,是真是假,想必不难分辨?”她抬眼望向主座上的红袍青年,缓缓打开了旁边的盒子,竟是巴掌大的和田玉璧,莹洁温润,晶凝如脂。

    一行共有四人,除却旗手和两个头目,还有个其貌不扬的驼背老人,包括陈主簿都对他毕恭毕敬,崔令光便也跟着唤他孙叔。

    议事厅设在一座破旧石楼上,崔令光等人过来时,阶前早站了一排护卫,皆配皮甲、长弓和短刀。打眼望去胡汉参半,装备也颇老旧,但各个精神焕发,斗志昂扬。

    红袍青年在丈许外止步,半眯着眼睛,牢牢盯住她道:“诸位怕不是来错了地方?”

    “令光,”老者神情怪异,瞥了她一眼道:“他们本就是胡人。”

    他似乎不以为忤,可陪侍的大小头目却露出不忿之色。

    破败路亭中,满面沧桑的白发老者缓缓放下酒盏,絮叨道:“那会儿闹得实在厉害,由于路上不太平,西域商队都不敢过来了。大概两年前,桑乾河上游来了一群人,为首是俩少年,一个悍勇无匹,擅长驯马驭犬,一个刀法精奇,足智多谋。他们合力收服悍匪流寇,组建别云寨,保护过往客商,调解各寨纠纷,在百姓中声望越来越高……”

    “抱歉,在下并非汉人,不懂你们的皇帝谱系。”红袍青年挠挠头,有些苦恼道。

    见他拾级而下,崔令光不自觉侧过身,将锦盒护住。随从们也默默上前,分立左右。

    此人约莫二十来岁,着一袭暗红翻领夹袍,衣襟上绣满繁复的花纹。乌发结辫,散在肩后,几缕碎发散在宽阔的额角,给硬朗的五官平添了三分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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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云十八寨,指的原是本地绿林势力。可如今,却特指燕然的别云寨。”

    崔令光两手撑在桌沿,沉声道:“有队人马不日要途经此地,想请贵寨护他们周全,这是两成定金。”她说罢打开第一只锦盒,满满当当都是龙眼大小的明珠。

    而公主节制禁军,耳目众多。为稳妥起见,她不敢擅自接触官府,这才想到借助其他势力。

    崔令光呼吸堵窒,脖颈被一只粗大的铁掌死命扼住,软鞭掉落在地。

    丈许长的方桌上,逐一摊开四只包袱,里面各有一只尺许见方的锦盒。

    软鞭银光吞吐,倏地竖起满身倒刺,‘嗤’一声在他左肩划开了一道口子。就在他愣神之际,鞭梢挟着锐气直取眉心。

    崔令光越走越心惊,望楼、坞壁、吊桥、校场、烽火台应有尽有,她所看不到的地方,还不知是何等规模。说是十八寨,恐怕也并非夸张。

    **

    亭柱上插着一面半旧的青绫旗,旗面上绣着两座山,正迎风招展。

    经过连日暗访,她和随从大致摸清了这边的局势:雁门关外匪患横生,已有些年头。朝廷鞭长莫及,诸郡养寇自重,以致贼人渐成气候。

    有陈主簿作保,接洽极为顺利。崔令光留下一半人手送他回城,自己带着另一半上山。

    眼看就要血溅三尺,银芒却在寸许处被一把抓住。

    据说有股势力行踪不定,手段酷烈,专门截杀朝廷使节。官兵曾围剿过两次,却都铩羽而归,其后便不了了之。据说有股势力行踪不定,手段酷烈,专门截杀朝廷使节。

    “二当家这话何意?”她直视着对方狭长冷锐的眸子道。

    崔令光来到雁门郡时,已是十月底。

    石桌上的木匣中放着一面青旗,只需将那旗升起来,远处暗哨看到了便会往回传递消息,自有人来接。

    “陈叔,我知道通匪意味着什么。”崔令光抽回袖子,拍了拍他的肩,温言道:“多谢您指点门路,如若事成,我定设法接您回洛阳。”

    他嘴角微弯,笑道:“身手如何?”话音未落,陡然劈来一掌。

    她人生地不熟,初到雁门郡后,少不得要联络故交。

    崔令光大喜,待要起身查看,袍袖却被拽住,老者面色凝重道:“令光,三思啊!”

    她回头望去,就见万丈霞光破云而出,映得冰川雪岭绚丽夺目。正失神间,侯在亭外的随从激动得叫道:“来了,来了……”

    崔令光手搭凉棚,举目远眺,只见来人越来越近,那巨幅旗帜上绣的却不是巍峨高山,而是翻滚云海中高飞的燕子。

    小小文吏哪来这么大的面子?除非……其实这也不难猜,别云寨能有今日风光,雁门郡决计脱不了干系。

    崔令光冷笑道:“他们若真有本事,就该北上驱逐胡虏,收复燕然山与贺兰山,而不是落草为寇,作威作福。”

    篝火对面的崔令光,眉头却越拧越紧。

    他们被迎入最近的坞壁,周围高墙环绕,前后开门,四隅皆建角楼,垛口架着巨驽,远看如展翅雄鹰。

    哨兵有男有女,秩序井然,远非她印象中的贼匪。匆匆用过酒饭,他们便被吊篮连夜送上了白茫茫的主峰。峰头是覆着残雪的废弃烽燧台,里面暗藏机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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