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狗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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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想在麦当劳熬过一夜，但她睡着后却被店员拍醒了。

    千代子绕过正在镜头前摆姿势的游客，在街头寻找下一个可能雇佣她的地方。情况和她想得不同。虽然千代子是高中生，但因为她年未满十五，所以店家并不愿意冒着违法的风险雇佣她。为了装作自己放学才来，千代子把行李放进了储藏柜，身上只留了一小部分现金。现在夕阳已末，华灯初上，她空着两只手在茫然四顾，忽然觉得双腿沉沉，再也提不起一丝力气。

    虽然千代子带了不少现金，但她很快发现，她未成年的身份给她的住宿造成了相当的麻烦。根据日本政府2004年推出的《青少年健康成长条例》，就连网吧和茶室也拒绝十六岁以下的青少年。而千代子此时还未满十五岁，即使她戴着墨镜与口罩行走街上，也频频引起警察的侧目。

    “要剪成什么样的？” 理发师问。

    “那你在哪所学校？东大？”

    千代子被狗这个字眼惊到了。一旁的橱窗灯里灯火辉煌地照耀着雪白的模特和模特身上盛大的长裙。标价牌上，裙子的价格还不够千代子鞋柜里的一双凉鞋。千代子看着玻璃里自己的倒影，忽然意识到了一个残酷的事实。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在外面当流浪狗，要么回家当宠物狗。

    “失礼失礼了。” 大叔哈哈一笑，“主要是你听着年龄挺小的。我还纳闷，怎么会有高中生不上学，一大早上来剪头发。”

    千代子笑了笑，没有再回话。但男子还是依依不饶地喋喋不休，像黏在鞋底的口香糖那样让人不胜其扰，烦躁透顶。出于礼节，千代子只能和他周旋，说自己在国外念书，趁暑假回来探亲。她此言不虚，以前菊子就是五月份放假。十五分钟后，男子可算剪完了头发，顶着一簇迎风招展的短毛，活动了活动手臂，戴上那副三角形的墨镜，朝她挥了挥手。“再见了，少女。” 他爽朗地说。店门关上的时候，千代子长长松了口气。再问下去，她都要怀疑那个大叔是不是穿便服的警察了。

    她躲在小巷的垃圾桶旁边，魂不守舍，气喘吁吁。

    可明明我已经决定要活下去了。

    她背着包，回到了昨晚的公园。和晚上十一点的冷寂不一样，八九点钟这里站着很多女孩子。有穿中学生制服的，有穿紧身短裙的，也有和千代子一样短袖短裤打扮的。这一张张年轻靓丽，妆容精致的脸，衬得灯光都成了T台的聚光灯。

    “请问，需要帮助吗？” 问话的店员二十多岁，扎着高马尾，看着像大学生。千代子怕她报警，便借口说有人来接，跑了出去。她在街上游走半天，还遇上了几个上前搭讪的男性，有问她有没有打算去当模特，也有很直白的，问她有没有意向去拍片子的，更有甚者甚至隐隐有对她动手动脚的意思，千代子不胜其扰，只能抱着包在地铁站里来回流窜。但地铁到晚上12点便停止运营，她在十一点半来到了地铁站附近的公园。此时此刻，躺椅已经被领带歪斜的醉汉占据，在路灯下呼噜连天。千代子远远绕开了他，找了一处相对隐蔽的树丛，用冰凝了一个可供容身的方盒，在里面听着虫鸣半梦半醒地蜷坐了一个晚上，清晨是被脖子疼醒的。

    要不明天再换一个地方找，总能找得到。左边的头脑说。

    壮汉的脸无限逼近她：“白雪公主，你冰做太薄啦，根本冻不住。告诉你，你得把血液内脏大脑统统冻住，才能把人冻成冰。”

    千代子猛地撞开对方，拔腿就                                                跑。她也不知道该跑到哪里，但逃跑的本能却不叫她停下。她第一次发现，东京的楼高得怕人，像密不透风的墙。奔跑的时候，地上的砖路传送带似的扭动起来，不过不是推着她，而是逆着方向滚动，跑到哪里都是相同的人，相同的建筑，相同的景色。

    理发师的手艺不错，千代子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觉得很陌生，但整个脑袋都变轻了，像脖子上原本顶着一块石头，现在变成了一朵云。原来这么沉重吗？她看着地上堆积散落的头发，心里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她用先前在便利店破开的零钱结了账，推门而出时，又谨慎地四下看了看。街道上人潮熙攘，没见到那个奇怪的男人。她放下心，顺着人流抬步而去。

    千代子紧紧抱着背包，脑袋里的血轰轰流动，心脏跳得要飞出来。巨大的恐慌终于袭来，比她站在楼顶时所感受到的恐慌还要恐慌。如果钱花光了，又找不到工作，她是不是也要脱衣服卖钱。如果是这样，她宁可去死。

    “你是咒术师？”

    千代子在公园里过了一夜。昨天她装作昏迷的样子，被直接带到了医务室。趁着保健室老师在门外和众人商讨的功夫，她跃窗而逃，先去储物柜拿出昨晚就收拾好的行李，在洗手间换了一身灰色短袖和牛仔裤，便从学校的围墙踩着冰翻了出去。原本用来挡咒灵的眼睛被父亲弄断了一条腿，她便换了墨镜和口罩，叫了一辆计程车直奔东京市内。

    “女士的年龄是不能轻易透露的吧。”

    但就算这样也不能回家。千代子按着肩颈，心想，回去后要么被父亲活活打死，要么像菊子那样被关进精神康复中心。她也考虑过联系川岛先生。且不论川岛会不会联系她父母，如果她进了东京都立，很有可能成为夏油的同学，指不定正中神秘人下怀。她已经不想给夏油添麻烦了。

    “因为一听你讲话就是好学生嘛……”

    “是吗？那还真是遗憾。” 男人摊开手，耸肩作无奈状。

    咔嚓。

    《[咒回] 逃家大小姐的咒术世界生存记》

    “为什么这么猜呢？”

    他伸手要碰她的肩膀。

    水滴凝结在她的皮肤上，沿着脖颈滑下，溜到了衣领里。

    千代子并不知道，此时高处的阳台上，穿红背心的大块头男人正拿着手机对她拍照。

    现在最难克服的就是住的问题。她没有什么可以投奔的朋友，晴子在事故康复后也举家搬往了加拿大。在公园必然是不安全的，她也可以白天想办法在市立图书馆补觉，晚上找一个可以允许高中生打工的地方上班，例如便利店，拉面馆一类的。虽然千代子周围没有打工的同学，但她在漫画书上看过不少主角打工的桥段，自认为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和口才一定能找到一个工作。

    “小姐，那个——”

    啪嚓一声响，冰锥碎成两截。其中一截叽里咕噜滚到一只小船大的牛皮靴下。

    他小瞧了千代子，没想到下一刻一根冰锥直接捅进他眼睛。千代子被甩脱出去，顾不上背包，在壮汉的哀嚎和咒骂声中连滚带爬往外逃。忽然，她感觉自己的头像是被猛然抽空，下一秒便跌在地上人事不省。原来壮汉竟然仍有余力，从后面单手扯了她来，一拳把她砸倒。

    她摸了摸被打的那一边脸，不想说，或者不愿承认，自己更不想让对方再看见自己难堪的样子。经过一个晚上，那里已经不像一开始那样又肿又痛，但印子肯定是有的。千代子不知道自己的耳朵有没有坏掉，左边总听到断断续续尖细的嗡鸣，但甩一甩头会好很多，所以她没太放在心上。

    不知不觉，手里凝结出了一把锋利的冰锥。千代子用锥尖抵着喉咙，心想，刺下去，刺下去就解脱了。

    “怎么样，少女，我给你介绍一个工作，包吃，管住。”

    过了一会儿，大叔又开口了。

    “少女，你今年多大了？” 他问。

    “怎么可能，我已经上大学了哦。” 千代子笑着说。

    “和这上面的一样吧。” 千代子指着墙上贴着的《情书》海报说道。

    霎时间，冰层自他小腿生出，蔓延而上，把他整个人冻成了一个巨大冰雕。千代子瞅准机会，拔腿就跑。眼见着就要冲到街道，忽然后领被狠狠一扯，整个人像小鸡一样被提到了半空中。

    回家吧，向爸爸妈妈道歉，说自己脑子发了昏，挨打也好，挨骂也好，总之不能这么不体面，像条讨食的狗。右边的头脑说。

    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那个姑娘为什么不拒绝，难道她不知道这是一件多么羞耻的事！

    “我不要。” 千代子几乎整个人都贴在了墙上。得想办法跑。她盯着男人背后的空隙，心想，跑到街上就好了。

    “少女，又见面了。”

    千代子盯着地面，紧咬牙关。几秒钟后，她移开手，像是要甩脱命运似的把冰锥甩了出去。

    这究竟是干什么——

    “中山美穗，少女你眼光不错啊。” 她坐下时，一旁正在被剃秃的大叔说道。他胡子拉渣的，浑身上下肌肉虬结，看着像是钢筋水泥打造的铁人，一双小眼睛精光四射，显得一副精明相。

    千代子站在公园门口，看到一个跨着公文包的男性走进去，上下打量，左右四顾，来到一个梳着双马尾的姑娘跟前。他跟姑娘说了什么，从包里拿出一沓钱递过去，然后姑娘就把底裤脱下来给了对方。

    “咒术师？” 男人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声音刺耳嘹亮，像是在象鼻子上插了一只小号，震得千代子左耳嗡嗡作响。“只有蠢货才会去干咒术师。” 他歪歪头，露出八颗牙齿的灿烂微笑。

    千代子几欲作呕，猛地一转头，正对着一张斑秃的老男人的脸。

    千代子循声望去，只见男人铁塔似的身影把巷口的灯光堵得严严实实。

    “Bitch。” 咕唧一声，壮汉拔出冰锥，连着眼球一起扯了出来。只见他掌心升起了蓝色火，冰锥和眼球化成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惨淡的灯光照着他的眼珠。不知什么时候，

    “你要干什么？” 千代子扶着墙，慢慢站起来。

    在图书馆看书到下午，千代子先找了一家理发店剪头。

    “你有咒力对不对？” 男人上前迈了一步。

    “您过奖了。” 千代子笑笑，敷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