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许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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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你的名字啊，平芜尽处——”叶清圆眼含醉意地笑了，“是春山。”

    “……哦。”

    同样是有些歪斜的字体，谢尽芜的目光落在她手心的纸条，眼眸微不可察地颤抖。

    他松开手，抬袖去掰开她的手臂。

    “你不要笑话我。”叶清圆很小声地据理力争，语气中流露出一丝委屈来。

    谢尽芜拂了拂被她弄乱的衣袍，耐着性子叹了口气，还是帮她把姿势调整好，叫她躺得舒服一些：“你喝醉了。”

    她两只手捧着这张纸条，献宝一样递过去，望向谢尽芜的眸光澄净而温柔。

    今晚的微风里定是掺了酒，他只是看着她，便晕眩得好像要醉了。

    “等明年春天，我们可以一起办春日宴，过花朝节，好吗？”叶清圆笑道，“还没有和谢公子一起看过春天呢。”

    “谁叫你喝那么多酒？”谢尽芜颔首看她，压抑着胸腔中剧烈的心跳，神情严肃，“那怎么办？”

    “你真是无情。”

    他像是在冰雪地里枯萎了太久，满心都是严寒。眼望着那一点似曾相识的明暖亮光，却迟疑着不敢靠近。

    可若是和你一起，倒是……

    她不能再回到原来的世界里，可却盼望思念与愿望可以穿梭过去，到达他们的身边。

    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躺下。叶清圆深谙此道，就势歪倒在小舟上，咸鱼似的哼唧了一声。

    叶清圆被河面上浮现的星星点点的灯光晃得眼花缭乱。为免失衡摔倒在地，她干脆抱住谢尽芜的手臂不放了，笑吟吟道：“好了，灯放好了。你要带我回家了吗？”

    ——这句话她却不敢讲出声，倒像是在故意冒犯他，且有损于她矜持的形象。

    “爹娘身体康健。”叶清圆的眼中笑意有些悲伤，“就算我不在他们的身边，也希望他们永远开心、幸福。”

    谢尽芜站在河岸旁，面如冰雪，唇红齿白，一双殷润乌黑的眼眸宛如深潭，映照出满河熠熠的花灯。

    他没作声，扶好叶清圆的肩膀，而后矮下.身，结实的双臂托住她的腰肢和大腿，又是方才那种抱小孩子的抱法，将她稳稳当当地抱在了怀里。

    她的双眼半阖，仰头看着漫天繁星，眼眸中竟也奇异涣散出流淌的星光。

    谢尽芜的目光落在她脸上。

    原书里的谢尽芜在复仇之后就引颈自刎，可见他骨子里其实是悲观消极的。他活了十九年全靠一股复仇的意念撑持，复仇雪恨后，他就连活下去的动力也没了。人生倏忽失去方向，入眼处处皆是虚无。

    叶清圆的语调温柔，近乎是在哄他：“其实人生就是这样的，有美好的愿望，有前进的动力，最重要的还有付出努力，慢慢就可以把生活过好的。”

    两个人沿河向北走了一会儿，叶清圆才糊里糊涂地问他：“我又怎么了？”

    谢尽芜：“和醉鬼讲不了道理的。”

    想必是她的胳膊缠得太紧，他快要窒息。

    街上的热闹气氛在这一刻被推至巅峰，人声鼎沸。

    谢尽芜抬起眼帘，这次眸光隐约温柔些许：“没什么，放花灯吧。”

    他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沉冷如冰，薄                                                红的唇抿得紧紧。

    天幕澄澈，一朵烟花砰地在夜空炸开，万道金光如雨落。

    谢尽芜于是住了口，一双清澈如冷泉的眼珠定定地看着她。

    她的额心以朱笔画了花钿，朦胧夜色都掩不住的凤凰花的绚烂热烈，皎洁月下像是一簇盛放的火。

    “真的没有吗？”叶清圆循循善诱，“比如，你对自己今后的生活有什么——展望？”

    又眨了眨眼：“不对，是两只。刚才是我看走了眼。”

    “不要，我会摔倒的。”

    “……是，”谢尽芜的手臂在她靠过来的一瞬间变得僵硬，“但你先放手。”

    他故作镇静地掠了她一眼，冷声道：“干什么？”

    他其实是个没有自我的人。少时流浪，入希夷殿后活得也像个杀人机器，如今他满脑子都被复仇的念头占据，所谓端方有礼也不过是用来行走四海的伪装。他没有半点关乎自身的念想。

    叶清圆将他的纸条拿来，思索一瞬，提笔写下八个字：“春日载阳，福履齐长。”

    不曾见过春日宴，不曾看过花朝节，他其实不太能体会，那些宴会与活动究竟有什么好？

    小舟泊在水面，随着客人上船的动作，发出清脆的水声。涟漪层层荡漾开来，月光之下亮得晃人眼睛。

    澄澈的天幕之下是连绵起伏的莲叶，舟往前，水往后。皎洁月影掩藏在涟漪轻漾的河面之下，像是一束迷滂的光追随在船尾。

    “不会的，那只是两壶果酒而已，我没有醉。”叶清圆摇着脑袋，发间的金丝小簪发出清脆的声响，“都怪你方才抱着我一直晃，不晕也要被你晃晕了。”

    他实在没什么美好的愿望。那些关于复仇的、太过血腥残忍的念头不便与人言，更不可能写到莲灯里。纵使他再渴望，也只能将之埋在心底，除了神鬼，便只有他自己知晓。

    就像他的名字一样，万物俱灭的灰烬，寸草不生的荒芜。

    谢尽芜的眼珠一瞬也转不动了，二人的距离前所未有的近。他闻到她呼出的带着清冽甜香的果酒味道，混着唇瓣上胭脂的甜腻香气。

    ——若是敢吐，就把你扔进河里。

    叶清圆乖乖地不动了，两条手臂绕过他的肩颈，整个上半身都压在他身上，仿佛抱住救命稻草一般。

    “我先把你送到船上去，否则你怎么回家？”谢尽芜的手掌按在她的肩头，用力推开她依偎过来的娇软身躯，“……不知羞。”

    谢尽芜此刻就处在这种状态。他除了复仇什么都不想，也不见他对别的事物有什么喜好，说他“清心寡欲”那都是抬举他。

    “许愿、许愿，倒也并非全然是虚妄之事。这莲花灯上的文字本就是承载了人们内心朴实却真切的目标。有了目标，日子也就有了奔头嘛。”

    不过两刻钟，态度就发生如此大的变化。看来谢尽芜此人是挺好哄的。

    谢尽芜还未发脾气，她却抱紧了他的颈项，先告起状：“你不要总是晃，晃得我都快要掉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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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鬼使神差地低下头，浓纤的睫毛低垂，凑近了她尚且酡红的脸颊。

    “好吧，既然没有愿望，那我就祝你——”

    叶清圆伸出手，拉了拉他搁在膝头的手腕，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他的视线落在叶清圆的侧脸，目不转睛，连眨眼都舍不得。看似平静冷漠的外表下，呼吸轻颤，一颗心跳动得紊乱不已，如急雨落在湖面，溅起涟漪不息。

    叶清圆条件反射地搂住他的肩膀，猝不及防间手指还扯了一下他的头发，引得谢尽芜眉心微蹙：“不想摔进河里，就老实一些。”

    谢公子生得模样这么好，若是换上一袭红衣，鬓边也簪了春花，不知该有多好看。

    小舟慢慢地荡，耳畔传来潺潺的流水声。

    身畔嘈杂，叶清圆没听清：“什么？”

    谢尽芜一点也不扶着她，任由她慢慢滑落到木船上，摔了个结实的屁股墩儿。

    他轻声道：“好。我也不曾……”

    “为什么是春日？”他薄红的唇有些颤抖，碎发轻柔地拂在眉骨，是一派脆弱的俊美。

    谢尽芜双眼大睁，如梦初醒般直起了身子，惊出一身冷汗。

    这怎么可以？无论大小，人总是该有个堪称“不错”的念想，大到人生展望，小到眼下的一顿美食，总归是能撑持自己活下去的动力。若是长久虚无，精神世界迟早会崩塌的。

    “……叶清圆，松手。”谢尽芜垂下浓睫，压抑着眸中翻涌的复杂情绪，嗓音也沙哑许多，“你是想勒死我吗？”

    分明是船在晃，她在闹，怎么怪在他的身上了？

    此处花灯早已撤下，唯余柳梢轻扬，光线昏暗。谢尽芜微红的耳廓掩藏在雾沉沉的夜色中，不为她所见。

    谢尽芜听完她说的话倒没多大感触，反倒是有些悲凉的意味。

    谁晃了？

    两盏莲灯随水流缓慢而平稳地漂向远处，逐渐与其他花灯汇聚，融进那道璀璨流淌的莲灯银河。

    ——不想摔进河里，就老实一些。

    谢尽芜已经稳稳当当坐在舟上，她却仍旧紧搂着人不放。

    “嗯，好。”叶清圆将两盏莲花灯轻轻放在水面，手腕一转，就此推了出去。

    她吃力地扬起脸，却正对上谢尽芜那双清透漠然的眼瞳，不禁疑惑道，“你怎么有四只眼睛呢？”

    “你写了什么？”谢尽芜趁她站起来的当口，轻声发问。

    气息变得灼热。鼻尖几乎相触的瞬间，叶清圆的睫尾轻颤，目光移到他面上，神情现出迷茫：“谢尽芜？”

    叶清圆借着朦胧的月光扭脸看去，他的耳尖不知何时泛了红，脸颊也是红。

    女孩子的身躯柔软，因吃了酒而散发出温热来。方才放花灯时她出了些薄汗，身上那股甜腻的香气弥漫开，掺着醉人的酒香与花香，丝丝缕缕地往他鼻腔里钻。

    小舟在河水里飘荡，河面洒满了花瓣，涟漪阵阵。岸边的喧闹与灯火已然离得远了。他们头顶皎洁星月，朝着莲花深处而去。

    “啊……抱歉。”叶清圆满怀愧疚地松开手臂，可惜身躯酸软使不上力气，止不住地往下滑，焦急道，“喂，谢尽芜！扶我，快扶我呀。”

    “我有点口渴。”

    他将笔搁在桌上，不打算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