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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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老夫人忍着喉咙的痛意，闭目呼出一口气：“莫婉婉的事先放下不提。祁仕业，我只交代你一件事。”

    叶清圆回想起竹林小院里的那副画像。

    痴心妄想。

    茶博士小声道：“二位有所不知，堂堂侯爵府，就因为这件事，当时竟被满城的人看笑话呢！”

    茶博士道：“这个自然。不过，祁管事从未提起过莫婉婉。想必也是对这名义女感到无可奈何，甚至羞于提起吧。”

    叶清圆作慨叹状：“所以，潘公子才会变得不苟言笑了？”

    “祁仕业，你给潘璞玉写信，想让他来为你主持所谓的‘公道’。可你有没有想过，在潘璞玉这种杀敌万千的人眼中，莫婉婉的性命根本渺小如草芥。”

    茶博士的双眼蓦地亮起来：“公子猜得不错。那潘府自然与别的王公贵族不太一样。据说，潘家大爷潘璞玉，与那修真世家可是有很深的交情！”

    “我可受不起他的孝心！”崔老夫人发了一通脾气，力气也快用光了，嘶哑道，“你看着他长大，他是个什么性情，你又不是不知道。侯爵府的嫡长子！九岁就能跟着老侯爷上战场杀敌的人，不说这府中上下，哪怕是整个金璧城，谁敢忤逆他？谁又敢和他大声讲话？”                                                祁管事垂眼道：“老夫人多虑了。”

    最叫人放心的是，祁仕业膝下并无子女。

    他样样都好，可就一点不好。他从未把她当过侯爵府的女主人。

    谢尽芜颔首，又道：“你方才说过，莫婉婉年少时被祁管事夫妇收为义女，与他二人同住。那么她嫁入潘府之后发生的事，想必祁管事也是知道？”

    雕花拔步床发出极轻的声响，她挣扎着坐起身子，转头看去。

    祁管事道：“不敢。”

    崔老夫人斜倚在床榻，鬓发零星见了白，她冷笑一声：“他担心我？笑话！”

    “祁管事，听说北疆来了信？”

    “祁仕业，你这辈子无儿无女，却对那丫头分外上心，难道是真的把她当作女儿了？”

    想必这二人的相貌也是像极了。

    层层堆叠的帐幔被细碎的风撩动。片刻后，帘帐微动，一道苍老虚弱的声音响起：“你们都退下。”

    祁仕业的神情自始至终都没有波动，他淡声道：“纵使老夫人不是大少爷的生身母亲，却是侯爵府的老夫人，是他名义上的母亲。大少爷虽远行千里，却仍旧心系家中亲眷，这般孝心，老夫人该欣慰才是。”

    崔老夫人放轻了声音，手指有些底气不足的颤抖：“你这一招，太愚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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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潘璞玉担忧我？哼，他是来确认我是否如传闻那样命不久矣吧！”她的嗓音蓦地尖利，将近半个月的卧病在床让她的气息不稳，语声颤抖起来，“他从哪里听说的消息？金璧城中百姓再不懂分寸，也向来没有人敢乱嚼我们侯爵府的舌根！”

    叶清圆无声地叹了口气：“一团乱麻。”

    祁管事勉力压抑着眉宇间的怒气，淡声道：“大少爷虽远在北疆，可城中未必没有他的手下。过去的事……或许大少爷只是无暇计较。”

    恰在此时，几乎没怎么开口的谢尽芜忽地问道：“金璧城别称‘小京畿’，城中勋爵不止潘府一家。可听你讲起来，似乎潘府的权势尤其大，满城的人都要看他们的面子？”

    顿了一顿，他又补充道：“老夫人久病初愈，该注意休息。”

    “明日办一场宴席，我和淳儿亲自出面，谢过那两个年轻人对侯

    话音落下，两名丫鬟垂首退出帘帐，绕过笼着袖子站在帘外的管事祁仕业，同时轻轻带好木门。

    崔老夫人轻哼一声：“我早就和你讲过。罪臣之女，上梁不正下梁歪，她从根上就烂透了！她父亲连朝廷救济的银两都敢贪，整个莫府大肆挥霍这些救命钱，竟还十分心安理得！莫婉婉从小就生长在这样的家里，每日耳濡目染，坏心思都不知道学了多少！”

    茶博士睁大双眼：“姑娘莫非不知，这绘弦姑娘的相貌，与莫夫人很是相似吗？”

    绘弦是谁？只因为和莫婉婉长得几分相似，才得了潘淳玉的另眼相待。可即便再像，她在潘淳玉眼里也不过是个卖艺为生的琵琶女，进不得侯爵府的大门。

    “绘弦也是个一厢情愿的糊涂虫。她总妄想能嫁进侯爵府，成为第二个莫婉婉。举手投足都要学着莫夫人，还去念了书，舞文弄墨起来。可崔老夫人怎么会允许？”他摇头道，“莫婉婉能嫁进侯爵府，那可是潘小侯爷在祠堂跪了一整夜、又写信求他大哥潘璞玉亲自出面，崔老夫人才勉为其难点头的。”

    崔老夫人心中清楚，这个管事自小就为侯爵府做事，小时候也曾是老侯爷的陪读，与老侯爷甚至称得上是手足之交。他的行事手段向来稳妥利落，叫人挑不出一丁点的错。

    祁仕业敛眉低目，视线落在地砖上的花纹，淡声道：“回老夫人的话，正是。”

    周遭一片寂静，两名丫鬟的足步声逐渐远去。窗外微风拂过树梢，发出簌簌的轻响。

    她恨祁仕业始终不肯承认她的侯爵府夫人身份，她恨整个金璧城的人都默认潘璞玉才是侯爵府的继承人，而她的儿子潘淳玉，只不过是依靠祖荫与父兄的庇佑，才能混份差事的纨绔。

    难怪绘弦如此心灰意冷。一手的绝世技艺竟也甘心抛去，沦落到一个无人知晓的角落去过后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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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崔老夫人轻咳了一声，“好端端的，北疆怎么会来信呢？信里说什么？”

    “正是哪！”茶博士叹了一口气，“个中滋味，也不是我们可以体会的。”

    纵使再唤她一万次“老夫人”，祁管事的眼中始终冰冷一片，无丝毫恭敬之意。

    她的伤还没好利索，笑了两声后，便闷闷地咳嗽起来。

    窗外倾斜的日光照进来，投射在屋内的六扇雕花屏风上。紫金香炉中轻烟袅袅，烟雾在光柱中升腾缭绕，满室清冷的檀香中，混杂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茶博士抚掌而叹道：“潘府对待莫婉婉如此宽厚，她贪图荣华富贵嫁给潘淳玉，这暂且不讲。可成婚以后，她又为何与那宋雨阁纠缠不清？可怜潘小侯爷被欺瞒得彻底，事后还如此宽宏大度地将她送出城，与那宋雨阁双宿双飞！”

    难道她以为潘淳玉会为了娶她，再去跪一夜的祠堂吗？

    以往时候祁管事对她如此冷淡，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可是自从府里出事、市井坊间流言甚嚣尘上以后，崔老夫人对他的容忍立刻化作了满腔恨意。

    城中贵女夫人们寒暄交际时，有不少人竟是羡慕崔老夫人能有这么得力的助手，轻而易举就将侯爵府打理得井井有条。

    崔老夫人的胸腔剧烈起伏着，怒意到了极点，反倒笑出了声。

    “老夫人有何吩咐？”

    祁管事蓦地皱眉：“莫府之罪，与婉婉无关。她不知道自己生父所做的事情，且她一向天真善良，对万物总抱有悲悯之心。是老夫人对她的成见太深了。”

    他话说一半，叶清圆心里已经明白了。

    “所以……”叶清圆的心头涌上一股厌恶，“潘公子是把绘弦姑娘当成了替身？”

    “养出这样一个不孝不义的姑娘，祁管事在侯爵府也抬不起头来，他这段时日，头发可是白了不少！”

    “大少爷听说了府里发生的事。心中担忧老夫人与二少爷，特意告假三日，要回来看看老夫人和二少爷，预计后日就到。”

    茶博士也笑道：“姑娘说得是。这些事当初闹得也是满城风雨了，就连远在北疆的大少爷潘璞玉都来了一封信，据说是狠狠骂了小侯爷一顿呢！至今仍有人私下里讨论。只不过碍于侯爵府的面子，大伙都不明着讲罢了。”

    崔老夫人眯起双眼：“你在威胁我？”

    她缓了口气，压抑着胸口翻涌的怒意：“祁管事，这种传言，大少爷是怎么知道的？”

    叶清圆实则一点都不同情他，只问道：“那么鉴花楼的那位绘弦姑娘呢？她与潘公子的关系……”

    “悲悯之心？”崔老夫人像听见什么笑话一样，“既有悲悯之心，她当初又为何会对淳儿起了杀心？”

    “我们贫苦人家是不懂那些规矩和门道的。但是，这件事谁做得公道，我们却看得清楚。潘府不仅好人做到底，给他二人远走高飞的机会，事后还对外宣称莫婉婉乃是病故，堵住了悠悠众口。无论如何，他们的做法，可谓是仁至义尽了。”

    她最恨的是，祁仕业枉称“光风霁月”，谁曾想他竟能教养出莫婉婉那样狠毒的姑娘！毁了淳儿一辈子不说，如今化作厉鬼，竟还阴魂不散，妄图对他们纠缠不放！

    话音落下，祁管事哑口无言。

    祁管事皱起眉，转身就要出去唤人。崔老夫人却忽地叫住了他：“慢着！”

    “你不必装得一无所知！”崔老夫人闭上眼睛，苍白干燥的唇微动，“我知晓，因为莫婉婉的事，你心中始终记恨我是不是？这次的信，也是你写给潘璞玉的，是不是？！”

    崔老夫人的喘.息粗重，怒火猛地烧起来。

    她嘲讽似的轻笑一声：“罪臣之女！当初若非淳儿救了她，她如今也是被卖进窑子的命！我叫你收她为义女，不过是借个名头稳住淳儿、不叫他太过胡闹而已，你竟还当真了？”

    祁管事的视线落在层层堆叠的帘帐上，目光冷静又理智。他眼中恨意满溢，似乎要化作利剑，将躺在床榻上的妇人刺杀当场。

    祁仕业的身影在轻纱帘帐上投下淡淡的清瘦的影子。他的脊背挺得很直，头颅也从不肯放低，始终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

    那画中人是莫婉婉，可她还是一眼就看成了绘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