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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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沛抬头，扫过这处殿宇，暗道不愧是皇室长居之地，建的不像是在庙中的地方，反倒是与那夜她入宫偷玉之时见到的一处宫殿简直是一模一样，好像是叫什么“玉书宫”来着。

    回过神，忽然震惊地发现，这颗“黑心”点染上几道朱砂红瓣，蚕面轻振，笔触微颤抬起，因主人正在强忍闷笑，变歪变扭，变俏成萌，像极了一朵受人蹂躏的小花。

    屏风之间以机关扣相锁，一旦搭好，唯两侧同时滑动锁扣，方可完全移开，因此巧劲蛮力共上，仍是分寸不移。

    夫妻还未做成，福没享上，难，倒是一茬又一茬，割也割不尽。

    屏风绘有远黛留秋图，画工扎实，用色精确，其上鸟兽栩栩如生，寥寥几笔勾勒山川名秀，右侧一行小楷，题字尽展风华，被侍从搬到大长公主面前，换了一字“好”。

    方公公客客气气地向自己笑着道：“主子在等小姐。”

    ——怎么，堂堂相府千金竟连丹青也不会？

    替嫁真不是什么好差事，当真是忍辱负重。

    “小姐，奴婢去将此事告诉大殿下……”阿桃的脸上满是愤愤不平的神色，在她心里，她家小姐何时受过这般对待。

    小沛眨眨眼，乖巧地道了声谢，随兰嬷嬷朝大长公主的住处而去。

    前面是一座假山，其间有个黑漆漆的洞口，好似有猫鸟在里面一样，黑影簌簌晃动，叫小沛只一眼便蹙眉，将要随兰嬷嬷转过这个弯的时候，忽然看见假山石洞之中抛出一朵蓝色的话，堪堪压住光影交接之处。

    她听说过，东梁男方成婚前，长辈会给未来的媳妇备份厚礼，就算是一般人家，也有相传数代留下的传家金玉，更倘论大长公主这样位高权重之人。

    小沛忙接话道：“姑祖母，子都是个很好的人。”这题她会啊。

    若是不出所料，此处定有机关，皇室多疑，总是狡兔三窟，如此之地，细细推断应是难以幸免的。

    ——倒也不是不会，只是觉得世子对书画颇有见解。

    “嗯。”大长公主应了一声，打量着面前姑娘，简直是怎么看怎么满意，模样不错，瞧着也是个性子乖巧的，子都那孩子最是吃软不吃硬，喜欢上这么一个姑娘，倒是有几分天定良缘的意味。

    ——老虎最威风，本世子只学了画虎，你就随便添几片叶子便好。

    大长公主找她说话干什么？小沛兀地吃惊，想起袁风言唤这位用的是“姑祖母”的称呼，心下几分猜测，忽然两眼放光。

    “慎言。”何嫣慌忙拉住激动的小丫鬟，道：“他替何家求情已是仁至义尽，先下已是最好的结果……听闻此事已经惹怒了陛下，我不想再麻烦他了。”

    屏风的缝隙倏然变大，其上覆上一只莹白的手，骨节分明，弯指掰开木板，一张俊俏面容凑了过来，难得不戴那顶宝蓝金冠，以玉冠束发，耳边各垂一条尾镶莹珠的金链，月牙白的锦衣带几分书卷气，风流又乖巧。

    “啊。”

    “别去，阿桃。”何嫣叹了口气，低声道：“父亲本就是做错了，如今来这百花宴，一半也是托了大殿下的福。”

    小沛正在调色，听袁风言这么一说，笔尖一个没收回来，一抹黑染进了无暇的红，顿时有些气馁，无奈换碟重来。

    “阿桃。”何嫣打断了她的话，脸上一向带着的淡淡的笑逐渐散去，“莫提了。”她心知，嫁与袁呈晔有害无益。

    小沛和袁风言画的是虎。

    大长公主瞥了一眼袁风言，转头安慰小沛：“丫头，别看子都这般，其实这小子打小便是个……”说至此处，她看了那么多年的书文，却忽然寻不到一个合适的词。

    好事者闹事。

    可小沛听着，笑容却愈发苦涩，果不其然听见下一句，“子都倒是机灵。”

    “我……”何嫣攥着帕子的手攥紧，又松开，额上沁出几颗冷汗来，终是下定决心道，“好。”

    “殿下，这位便是丞相大人的爱女陈鸢小姐。”兰嬷嬷禀道。

    长隐寺与普通的寺庙不同，自东梁建国以来，便有不少功成身退，不问政事的亲王太妃久居于此。雕梁画栋繁复，风水布局奇异。

    “未婚妻，打算画什么？”

    小沛闻言，赶忙将目光从假山上收回来，有些不好意思道：“多谢嬷嬷提点。”提裙跟上。

    袁风言的倒影透过屏风，正正将她抱了个满怀，依稀可辨，对方指节微曲，手托下颚，大抵也是眉眼弯弯的痞样。

    无奈转头，看着头上顶着几片红叶的可爱猫……

    权力纷争，美人无数，何况，一丝年少时的真情与缘分，如何敌得过白驹过隙后的种种现实。

    何嫣顺着阿禾的目光而去，头戴高帽的老奴正弓腰慢步朝她走来，正是大皇子袁呈晔面前的红人，方公公。

    “姑祖母，快来瞧瞧。”

    “你打算画什么。”

    “……”

    兰嬷嬷躬身小步走到廊中，抬头目光迅速打量了一眼，旋即走进园中，穿过各家千金，目标明确地走到小沛的面前：“陈小姐，大长公主殿下唤您过去说说话。”

    阿桃虽心直口快，时而略微莽撞，却是最听何嫣的话，于是不再讲话，借着园中的草木勉强转移注意力。忽然，她的脸上倏然浮起些喜色，声音几乎是颤抖地唤了自己的主子一声。

    二人一拍即合，于是心有灵犀，暗渡心意，画出了面前这只可爱猫。

    大长公主模样温和，只是不是那种生来便是这幅容貌上的温和，而是半生肃杀浴血，其后一路所愿所弃之后的面无波澜。

    小沛上座的常将军府嫡女，正手贴屏风，轻点笔墨，朱唇轻启，与对面的郎君喃喃细语，气氛旖旎，暧昧无比，却是依着这百花宴的意思，是来相亲的人。

    可惜，此屏风乃是隔壁的屏风。

    异口同声，默契之甚撞的小沛猛地低头，接过侍女呈上的狼毫，颤手将蘸水笔毛刮干。随后，对着轻若烟雾的蚕丝面，手腕高抬许久，却是不知该从何下手。

    可惜小沛不通此道，最多是在恭子清的教导下，曾在西地几处闲庄开了眼界。

    “秋意浓浓，我心悠悠，画的正是本世子对你的心意。”袁风言声音朗朗，假情假意之甚，如同念书。

    这话说的倒是风雅，穿过这么一个要透不透的纱，一时间只叫小沛觉得无处可逃，小声嘀咕一句，“哪个人的心意会这么大。”看了看圆边还真有一处微凹，越看越像一颗真心，继续吐槽道：“还是黑心。”

    “小姐，他们定是看老爷出事，趋炎附势，欺你无依无靠，我，我去教训她。”何嫣的丫鬟阿桃，是何府的家生子，三代效力何氏，老少皆是忠心耿耿。

    泱泱之白充斥视线，小沛盯着画布的目光逐渐飘忽涣散，最终变成一本满是图纸的黄册，其上，乍现一粒豆墨，玄针大小，位置不偏不倚，恰恰与她心口相对。

    哦，对了。

    不知哪家婢女，垂头快步走来，一把闷头撞上了何嫣，力道之猛，倒是说故意也不过分，撞的何嫣疼得吸气，几欲站不稳，那婢女却是连道歉不吭一声，瞥眼冷哼便拍拍衣裳走人了。

    她只想好好活着，不要以妾室的身份，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后院等意中人变心，亲眼看着意气风发的少年烂掉。

    小沛：你快住嘴吧。

    “小姐！”

    果然，她不该抱有期望的，对方的才学，大概在说完“鹊桥仙”的那一刻，便榨的一干二净了。

    小沛跨过门槛，大概是因着主人喜静的缘故，婢女仆从不入此处，殿中除了大长公主之外，只有兰嬷嬷。

    随后墨点拖尾游移，首末重合，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圈。

    “小姐，是方公公。”

    大长公主怔愣一瞬，索性无奈转了话题，“子都成婚，我自是高兴，只是我答应他父王，叫子都得在成婚前去一趟邺城

    只是“爱女”二字太沉重，又是叫小沛心中打了一个咻。

    ——也行，便叫猛虎闹秋图。

    “可大皇子殿下心悦小姐……”只要告诉他，他定是心疼小姐，会给小姐出头的，阿桃抿唇强忍涩泪。

    子都。

    “长隐寺中厢房众多，小姐跟好奴婢，莫要迷了路。”兰嬷嬷弯着腰，含笑道。

    小沛不解袁风言要做什么，轻敲两下竹节，打住对方问道：“世子打算画什么？”大长公主出的题目不是秋景吗？他这画的是何物，再画几笔可就如何也补救不回来了。眸中忽然一暗，天色未暗，唯有人影葳蕤，逐渐凑近自己。

    袁风言只得悻悻作罢，半个身子歪出窄缝，也不管其余贵女的目光，便这般笑意盈盈地，抬眸朝小沛望过来。

    对着小沛笑起来的时候，好似一眼便能将她看透，这般的感觉倒是与袁风言那厮完全相反。

    袁风言压低嗓音，用只有两人可以听见的声音道：“我对未婚妻的心意天地可鉴，金算盘算一百次，亦是如此。”

    相处多次，她果然记住了袁风言的声音，这把豪赌，当真是输了个彻底。

    大长公主笑了笑，道：“丫头，这么叫太生疏了，便随子都唤我姑祖母吧。”

    如此装束着色极淡，却与小沛的白裳莫名般配。小沛无端想起那个招摇至极的金匾，“天作之合”。她早该想到的，除了陛下那两个亲儿子之外，还有哪个袁家子能排老三。

    “是个好名字。”大长公主举杯微笑，睨了一眼提议之人，夸赞道。

    脚步声骤然响起，一道意气风发的“姑祖母！”传了进来，径直走到小沛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状似深情，看了一眼小沛，介绍道：“姑祖母，这是我的意中人。”

    “大长公主殿下好。”小沛乖巧道，师父说过，伸手不打笑脸人，遇到陌生人先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