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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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惜筠轻微侧头瞧了瞧房内的自鸣钟，果然瞧见了表盘上的指针竟然已经指在了卯正一刻上。

    这前后两府就开了一扇小宅门相通，傅惜筠此番要过去，路上还得乘着轿撵，一来二去地总共要花上一刻钟。

    因二房手里攥着整一个宣德侯府的钱财，便财大气粗地在侯府南侧购入了一个商户的三进院子给自己房里的人使。

    听着熟悉的耳语，傅惜筠绷紧的身子终于慢慢软和下来。

    不知三人方才都在寒暄些什么，面上都透着一股其乐融融的神情。

    傅惜筠不经在心里暗叹，傅若彤向来都比她晚到半会儿，今日竟然一反常态地早到，估摸着又有什么幺蛾子……

    宣德侯府东侧拒霜阁内。

    一个五官平了些，但胜在明眸皓齿，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一股机灵劲儿，身上穿的都是京城当下最时兴的缎子，头上更是恨不得插满了步摇珠钗。

    须臾，拒霜阁的一等丫鬟绿珠，单手执一燃着微光的烛台匆匆走进，陆续将房内的灯盏点亮后，再去将拔步床两侧的帷帐勾上。

    如今傅家头上的皇恩快要到尽头了，宣德侯之位就到她父亲这一任为止，底下几个弟妹年纪又还小，根本就指望不上，所以家里四处打点，就是将延续门楣光耀的希望全寄托在了她身上。

    反倒是傅惜筠蓦地走进来，像是哪里碎了瓷瓶一般，三人身形俱是一顿。

    因着是自个儿肚子里出来的缘故，这老太太极度偏心傅家二房。

    就因着太子与她的这层表亲关系，旁人大多是认为太子妃之位已是她的囊中之物，至于何时能坐上去，不过是多早晚的问题。

    绿珠转身在妆台挑着珠钗，闻言便抿了嘴，老太太对傅惜筠如何，她是最清楚不过的。

    然床榻上侧身蜷缩的少女依旧眉心蹙起，额头上香汗淋漓，葱白的手指揪着丝被，一看便知是被梦魇缠住。

    绿珠这时才留意到她汗流浃背、脸色苍白，唇上不含一丝血色。

    那傅老太太又笑着先开了口：“我家大姑娘原是个最守时的，今儿估计是想着嬷嬷要来，梳妆打扮的时候便多耗了些时辰，嬷嬷就莫要怪她了。”

    傅惜筠之父也就是凭着嫡长子的身份，才得承袭了第三任宣德侯，但府上其余的，诸如掌家权、祖产以及官中钱的用度却是全被二房攥在了手里。

    宣德侯府是凭着傅家先祖随周朝太上皇开疆拓土的立国之功才得封的侯爵，然世袭不得过三任。

    而今日傅惜筠要见的老太太便是她的祖父续娶的填房刘氏。

    昨夜狂风大作，吹得窗框门帘簌簌作响，怕不是惊到了她。

    绿珠今日是将这一刻钟已然算准了的，就防着她迟了一步，让宫里的孔嬷嬷诘责。

    绿珠轻轻抚着她的背，将她的情绪慢慢安稳下来，“姑娘梦见什么了？吓成这样。”

    孔嬷嬷面上看不出什么变化，只细细打量着堂下的两朵娇花。

    随着揪着丝被的玉指轻轻颤动，身上突如其来一阵冷意，傅惜筠终于缓缓睁开酸涩的眼眸，茫然地看向床畔之人。

    睡梦中，一声声尖锐的怒吼，四周围着她的人眼中皆是唾弃与鄙夷，没有一人愿意向她伸出援手，一个个都冷笑着要让她喝下剜心的毒酒……

    但傅老太太要保准让她的大孙女“迟来一步”，必定要花上些心思，这般千辛万苦地做局，她一个外人也不好不卖个情面。

    绿珠一心在妆台翻找，才终于在紫檀珠宝盒里寻着了一套珠钗，方能配上傅惜筠今日所穿的雪青色对襟单层长衫和冰梅纹白底百迭裙。

    傅惜筠进门绕过一座六扇屏风，便看见傅老太太刘氏和孔嬷嬷一并坐于上首的罗汉床上，傅若彤则端坐在孔嬷嬷下首的绣花软凳上。

    绿珠跟在她身后，瞧着墙上挂着的自鸣钟，心里细算余下的时间还算宽裕，便温声道：“听说今儿要来的孔嬷嬷是宫里颇有资历的老人，姑娘还是早早地前去，赶在卯正前给老太太请个安，也算是给嬷嬷留个好印象。”

    她此刻巴掌大的脸上五官紧皱，身上像是有重重山峦压着，越想醒来却越发被梦魇绊住。

    第二任宣德侯即傅惜筠的祖父，膝下共有嫡出子女三人，长子长女乃原配所出，原配去世之后续娶的填房刘氏又生下嫡次子。

    今日不比往常，她得要催促这娇滴滴的人儿赶紧梳妆才是。

    绿珠将一支累丝的花蝶金步摇小心地插到傅惜筠发间，看着镜面上的她肌若凝脂、面若桃花，及笄之后的这两年，人又稍稍长开了些，身段也是上佳，这哪是二房的人能比的。

    而对于今日之事，孔嬷嬷身为在宫里浸染了多年的老人，心里自然很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也是得亏傅惜筠手里死死握住了她母亲的嫁妆，才不至于连一个嫡出小姐的体面都没有。

    夜中微凉，蝉声扰人。

    绿珠急匆匆地往木桌去倒了一杯水，又递过去看着她喝下：“姑娘这是怎么了？”

    周朝太子宋砚的及冠礼也就是在半年之后，朝野上下都盼着他赶紧诞下子嗣，所以此次预选太子妃，言明五品以上的直系官属当中，只有年过及笄的方可登记在册。

    但脑子闪过的几张模模糊糊的嘴脸还是让她心里一惊。

    这么想着，她突然伸手将绿珠刚刚插在她发间的花蝶金步摇取了下来。

    这一个两个的居然都说她迟了。

    “行了，咱们该走了。”

    “姑娘别贪睡了，今儿要去听孔嬷嬷讲授殿选事宜，万不可迟了的。”绿珠又催促道。

    可二房的嫡长女傅若彤，本还要等上半年方才及笄，那老太太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如今早已是瞒天过海地过了初选。

    听到绿珠这番话，傅惜筠盯着铜镜内的自个儿入了神。

    看她脸色比方才红润了些，绿珠便朝着拔步床外的女侍们使了个眼色。

    傅惜筠回过神来，捋了捋额上的碎发，语调柔软：“那老太太想得可比你要远多了，要不然也不会匆匆地给二房的傅若彤改了八字，赶着要与我一同入宫参选。”

    这两人既然有心要揪出她的错处，那肯定还有下文在等着她。

    却说梦里的场景虽然极其可怖，可等傅惜筠一觉醒来，却也只记得几个零散片段。

    思及此处，她便深不以为然：“二房那头的人心机再多，也绕不过姑娘是京都第一美人的事实，更绕不过侯爷才是与皇后娘娘一母同胞的血亲兄弟。何况......奴婢看太子爷也是意属姑娘的，姑娘何须担心。”

    她倾倒身子靠在绿珠身上，拧着眉心细细回想：“……一群人围着我，也不知是男是女，好似要逼着我喝下什么东西……”

    然后倒先是傅若彤笑着起身，亲热地拉着她的手凑近了：“大姐姐今儿怎么迟了，叫祖母和孔嬷嬷好等。”

    房中央摆放的冰鉴正徐徐地冒着凉气，缓和着房内蒸笼似的热意。

    绿珠只好轻轻拍了拍被角唤道：“姑娘快醒醒吧，快要到卯正了，姑娘？”

    迟了？

    可是有这念头的，也不光他们，还要算上一个二房。

    傅惜筠围上百迭裙后轻巧地在腰上系了个结，嘴里道：“我倒是这样想的，可那老太太才不是。”

    听得绿珠的话，傅惜筠反倒眸色暗淡下来。

    “二位姑娘既然是要进宫参选的人，想必也知道宫里的规矩，更何况储君

    结果待她到了二房的内院，还没进门就听见了里头传出的笑谈声。

    傅惜筠忍着困意揉揉眼睛，便和簇拥着她的丫鬟们穿过隔断的屏风来至堂中。

    绿珠温柔地顺着她的额发，轻声安抚：“梦里的事都是唬人的，姑娘现安安稳稳地在房里，哪有什么不男不女的一群人。”

    一时之间，洗漱用的方巾、青盐等一应俱全，几个小丫鬟围到跟前去伺候傅惜筠起身。

    而另一个五官精致惹眼，肌肤如白玉无暇，面上晕着通透的桃花红，眉如墨画，目似灿星，玲珑鼻樱桃嘴，真真是无愧于坊间传了多年的第一美人之称号。然而其身上却穿戴了一件素青的衫子，底下更是平平无奇的百迭裙，发髻间也只是星星点点地有些烧蓝的花簪，如此一来，反倒衬得旁边的那个过于花里胡哨。

    而凉被上隆起的轮廓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傅惜筠接过绿珠递过来的白水，小抿了一口水，心口才不似方才那样跳得令人慌乱：“我方才好像做噩梦了。”

    傅惜筠本还在沉思方才的梦境，听到绿珠的话，也管不上什么噩梦不噩梦了，她脸上无奈地轻轻一笑：“我与老太太本就不是亲的，就算是早早地去请安，她也没有好脸色给我看的，孔嬷嬷要是见了，估摸着还以为是我不孝在先呢。”

    可近来，她对这件事是越发地忧虑起来，每每想起，胸口总是堵着一口气一般让人难受，也不知是不是在预示什么。

    “待姑娘入主东宫，就算是一品诰命也是要行大礼的，到时候姑娘还怕什么老太太。”

    绿珠口中所唤的姑娘便是宣德侯府嫡长女傅惜筠。

    可她身为丫鬟，也只能是规劝的好：“怎么说，老太太到底也是姑娘名义上的祖母，只要姑娘做好自己该行的规矩，不落人口实，让孔嬷嬷没法儿挑出姑娘的错处来，那咱们管她亲还是不亲呢。”

    守门的小丫头正打着瞌睡，绿珠便快步走到房门口替她撩开了纱帘，那小丫头被惊醒后赶忙冲着房内通报了一声“大姑娘到了”。

    傅惜筠刚想着开口辩驳两句。

    傅惜筠不想过多纠缠，免得说多错多，便不露声色地将手抽出，独自走上前去福身行礼：“给祖母、孔嬷嬷请安。惜筠今日是路上耽搁了，匆匆赶来，未曾想还是来迟一步，请祖母、嬷嬷责罚。”